集雅轩的闹剧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让清河县表面平静的湖面彻底封冻。官府的雷霆手段,抓走了两名“黑塔”的骨干,虽然没有直接动苏文远,但那无形的压力和对其他宾客的警告,已经让苏文远辛苦搭建的人脉网络出现了裂痕。
接下来的几日,清河县的气氛明显变得紧张。街面上巡逻的衙役多了起来,盘查也严格了些。苏文远称病,闭门不出,悦来老店周围却多了不少看似无所事事的闲汉,那是周文渊派来监视的眼睛。
“沈记”总店后院静室内,气氛却与外界的紧绷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阿煜将截获的信鸽密信副本放在沈薇面前。信上的内容用了更为复杂的隐语,但结合之前俘虏的口供和阿煜手下能人破译,大致意思是:沈薇棘手,软硬不吃,手握疑似“蕴气茶”残方,价值巨大,请求上面增派高手,必要时可采取“非常规”手段强制获取配方及控制其人。
“‘非常规’手段……”沈薇指尖点着这几个字,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看来,苏文远是彻底没了耐心,准备狗急跳墙了。”
“信鸽的目的地指向邻县‘林源’,那里是‘黑塔’在附近几个州县的一个重要物资中转节点。”阿煜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负责那里的是一个叫‘鬼手’刘三的人,心狠手辣,擅长用毒和下三滥的伎俩。苏文远请求的‘高手’,很可能从他那里调派。”
“用毒?”沈薇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那光芒并非恐惧,而是一种看到新奇实验材料的兴奋。“倒是专业对口了。”
她站起身,走到旁边一个锁着的柜子前,取出一串钥匙打开。柜子里并非金银,而是整齐摆放着数十个大小不一的瓷瓶、玉盒,上面贴着标签,写着各种代号或药名。这是她的“私人珍藏”,一部分是救人的良药,更多则是她根据现代药理知识,结合这个时代的药材,复原或改良出的……一些特殊制品。
“苏文远想玩‘非常规’,我们就陪他玩到底。”沈薇取出几个标注着“枯荣”、“幻藤”、“蚀骨香”等字样的瓶子,动作轻柔如同抚摸情人,眼神却冷静得可怕。“正好,有些新玩意儿缺个合适的试验场。”
阿煜看着她的动作,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反而觉得理所当然。与沈薇相处越久,他越能理解她那种超越时代的理性与果决。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和身边人的残忍。在她这里,敌人也可以是推动医术进步的“耗材”。
“你打算怎么做?”阿煜问道。
“林源县那个节点,不能留。”沈薇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等他们派高手过来太被动,我们要主动出击,端掉它。既能斩断苏文远一臂,也能缴获些‘黑塔’的物资,或许还能找到更多线索。”
她将那几个药瓶小心包好,递给阿煜:“这几样东西,用法和效果我都写在里面了。让去执行任务的兄弟务必小心,按说明操作,可远程,可布置陷阱,尽量避免正面冲突。”她顿了顿,补充道,“若有机会,把那个‘鬼手’刘三,‘请’回来。我对他用毒的手法,很感兴趣。”
阿煜接过药包,入手微沉,仿佛能感受到里面蕴含的诡异力量。他点头:“放心,我会安排最得力的人手去办。林源县那边,三日内必有结果。”
就在沈薇与阿煜筹划着对“黑塔”主动出击的同时,另一场危机,正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逼近“沈记”的根基。
这日清晨,“沈记”刚开门营业不久,位于城西的一家分店外,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嚎声。
“黑心商家!丧尽天良啊!我爹喝了你们家的茶,上吐下泻,眼看就不行了!你们赔我爹的命来!”
一个穿着粗布衣服、满脸悲愤的汉子,拖着一块门板,门板上躺着一个面色蜡黄、双目紧闭、气息奄奄的老者。汉子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打扮、神情激动的男女,看样子是家属。他们堵在店门口,哭声震天,立刻引来了大量路人围观。
分店的掌柜和伙计哪见过这阵仗,一时慌了神,连忙上前解释,声称店里的茶饮绝对没有问题。
那汉子却不依不饶,指着掌柜的鼻子骂:“没问题?我爹昨天还好好的,就喝了你们这‘清心茶’,晚上就开始又吐又泻!不是你们的问题是谁的问题?你们这些奸商,为了赚钱,什么黑心钱都敢赚啊!”
围观人群开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沈记”茶饮效果虽好,但树大招风,难免有人眼红,此刻见出了“人命”,幸灾乐祸者有之,怀疑观望者有之。
消息很快传到了总店沈薇这里。
“有人闹事?上吐下泻?”沈薇接到汇报,并未像掌柜那般惊慌,眼中反而闪过一丝了然。苏文远的报复,来了!而且,直接选择了最恶毒、最能摧毁她信誉的方式——制造医疗事故,污蔑她的茶饮有问题!
“备车,去城西分店。”沈薇立刻起身,语气冷静。青黛紧随其后。
阿煜得到消息,也立刻安排人手,一方面加强总店和其余分店的护卫,防止有人趁机捣乱,另一方面派人去调查那闹事汉子一家的背景。
城西分店外,此时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那汉子还在声嘶力竭地哭喊,家属们也跟着嚎啕,场面混乱不堪。分店掌柜急得满头大汗,解释的声音完全被淹没。
就在这时,一辆青布马车停下,沈薇带着青黛走了下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东家!您可来了!”掌柜如同见到了救星。
那闹事的汉子见到沈薇,眼神先是一缩,随即更加激动,扑过来就想抓沈薇的衣袖:“你就是东家?你个黑心肝的女人!赔我爹的命来!”
青黛一步上前,轻易格开他的手,冷声道:“有话说话,休得动手!”
沈薇看都没看那汉子一眼,目光直接落在那门板上的老者身上。她快步走过去,不顾那刺鼻的酸臭气味,蹲下身,伸手搭上了老者的脉搏。
汉子还想阻拦,被青黛一个眼神逼退。
沈薇凝神诊脉,又翻看了老者的眼皮、舌苔,甚至用手指沾了一点他嘴角的呕吐物,凑近鼻尖闻了闻。
片刻后,她站起身,目光如冰刃般扫向那闹事的汉子,声音清冷,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你说你父亲,是喝了‘沈记’的‘清心茶’才变成这样的?”
“没错!就是你们的茶!”汉子梗着脖子喊道。
“是吗?”沈薇冷笑一声,举起刚才沾了呕吐物的手指,“‘清心茶’主料是金银花、薄荷、甘草,性凉,但绝不可能导致如此猛烈的上吐下泻,更不会在呕吐物里留下‘断肠草’和‘巴豆’混合的气味!”
她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你父亲根本不是喝茶中毒!他是被人强行灌服了剧毒的断肠草和大量巴豆!你们故意将他弄成这副样子,抬到我‘沈记’门口,污蔑构陷,是何居心?!”
“断肠草?巴豆?”
围观人群一片哗然!这两种东西,一听就是剧毒和猛烈的泻药,跟温和的“清心茶”根本扯不上关系!
那汉子脸色瞬间煞白,眼神慌乱,强辩道:“你……你胡说!你血口喷人!分明就是你们的茶有问题!”
“我血口喷人?”沈薇眼神锐利如刀,步步紧逼,“好!既然你一口咬定是茶的问题,那我们即刻报官!请县衙最好的仵作和郎中前来验尸、验茶!若真是我‘沈记’的茶有问题,我沈薇当场自刎,以死谢罪!但若是查出来是你下毒构陷……”
她顿了顿,声音如同数九寒冰,带着森然的杀意:“按《大周律》,诬告反坐,谋害尊亲(以其父为工具)罪加一等!你们在场的这几个,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腰斩弃市,家产充公!”
腰斩!弃市!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炸得那汉子和他的“家属”们魂飞魄散!他们本就是被人用钱收买,前来闹事,哪里想得到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那汉子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阿煜派去调查的人回来了,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阿煜上前,沉声对那汉子道:“李二狗,家住城西杨柳巷,平日里游手好闲,嗜赌成性。昨日傍晚,你曾在‘悦来’老店后门,与一个叫王五的人接触,收受银钱五十两,可有此事?”
李二狗闻言,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彻底瘫软在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骚臭难闻。他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姑奶奶饶命!官爷饶命!小的招!小的全招!是……是悦来老店的苏老板……是他手下的王五给了小的一笔钱,让小的找机会给老不死的……啊不,给我爹灌了药,然后抬到‘沈记’门口闹事……小的鬼迷心窍,小的不是人啊!”
真相大白!
围观人群顿时炸开了锅,骂声一片!
“原来是诬陷!”
“太恶毒了!连自己亲爹都害!”
“悦来老店的苏老板?不就是那个外地客商?果然不是好东西!”
“沈姑娘仁心仁术,差点被这小人害了!”
沈薇看着瘫软在地、丑态百出的李二狗,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她对着围观的百姓,朗声道:“诸位乡亲都看到了!‘沈记’行事,光明磊落,茶饮绝无问题!今日之事,乃是奸人恶意构陷!我沈薇在此立誓,必追究到底,还自身一个清白,也绝不容许此等恶行,玷污我清河县的风气!”
她转头对青黛道:“将他捆了,连同他那个‘爹’(老者尚有一丝气息),一并押送县衙!将方才他所招供的,一字不落,禀明周县令!”
“是!”青黛应声,利落地将软泥般的李二狗提起。
一场足以摧毁“沈记”信誉的危机,在沈薇精准的诊断、冷静的分析和雷霆般的手段下,被迅速瓦解,反而成了她立威和揭露对手丑恶面目的机会。
看着沈薇指挥若定、反败为胜的身影,阿煜眼中闪过一丝激赏。这个女人,不仅医术通神,心思缜密,更有着临危不乱、一击必中的魄力。
然而,他们都清楚,苏文远这釜底抽薪的毒计失败,意味着双方再无转圜余地。接下来,“黑塔”的反扑,只会更加疯狂。
沈薇抬头,望向悦来老店的方向,眼神冰冷而深邃。
“苏文远,你的手段,仅此而已吗?”
“这场游戏,我越来越感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