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内，空气仿佛凝固。
桌上那枚通体漆黑的令牌，在从窗棂缝隙透入的午后光线下，非但不反光，反而像是吞噬了周围所有的光线，散发出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寒意。那座刻画的九层黑塔，线条扭曲盘绕，细看之下，竟仿佛在缓缓蠕动，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
“塔影照黑水，龙气自北来。”
“子时，矿坑之眼。”
萧煜低声念出令牌背面的两行刻字，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砸在两人的心头。
“塔影照黑水……”沈薇指尖虚点着那行字，眼神锐利，“这与赵四醉话‘黑水绕塔’相互印证！‘黑水’与‘塔’是核心。‘龙气自北来’……北，再次指向北固山！这‘龙气’，恐怕就是他们妄图窃取或利用的东西！”
她的目光落在第二行字上：“‘子时，矿坑之眼’。这像是一个时间地点……是某种集会的暗号？还是进入某个关键位置的指引？”‘矿坑之眼’，听起来像是指矿坑的某个特定位置，可能是中心，也可能是某个形似眼睛的洞口或结构。
萧煜拿起令牌，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手指摩挲着背面那个更大的水滴凹槽。“这令牌的形制，与影狸那块类似，但更显古老和……重要。这凹槽，应该就是镶嵌所谓‘源血’的地方。赵四将此物藏得如此隐秘，作为保命底牌，它很可能不仅是信物，更是进入‘圣所’核心，或者干扰‘归源计划’的关键。”
他抬起头，看向沈薇，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决绝：“‘子时，矿坑之眼’。我们必须去一趟北固山。这是目前最直接、也可能是唯一能接触到黑塔核心秘密的机会。”
沈薇没有丝毫犹豫，点头道：“自然要去。但北固山范围不小，废弃矿坑众多，这‘矿坑之眼’具体指哪一个？我们时间不多，必须在子时前找到确切位置。”
“结合令牌指引和赵四的遗言，私矿就在北固山废弃矿坑。黑塔的‘圣所’极有可能依托私矿而建，或者就在其深处。”萧煜思路清晰，“‘矿坑之眼’应该是其中一个最具标志性、也可能是最核心的矿坑。我们需要更精确的地图，以及熟悉北固山地形的人。”
他走到窗边，仔细观察了一下外面的动静，确认无人窥探后，低声道：“我们不能再用之前的身份留在驿站了。方才你取令牌时，我感觉到有目光窥视，此地不宜久留。”
沈薇也想起了那道来自二楼窗户的冰冷目光，心中一凛：“好，我们立刻离开。”
两人不再耽搁，迅速收拾好随身物品，尤其是那枚至关重要的黑塔令牌。萧煜留下足够房钱的银两在桌上，并未惊动驿丞，而是借着前院再次因一批新旅客到来而产生的短暂混乱，如同滴水入海般，悄无声息地混入人群，离开了望北驿。
半个时辰后，金陵城北一处更为隐蔽的安全屋内。
这里是‘老鬼’韩青准备的另一处据点，位于北城边缘一片鱼龙混杂的棚户区深处，看似破败，内部却别有洞天，且拥有多条紧急撤离通道。
萧煜与沈薇刚安顿下来，韩青便带着一身风尘赶来，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王爷，沈姑娘，北固山的地形图和近二十年废弃矿坑的记载，属下已尽力搜集而来。”韩青将一卷颇为陈旧但保存尚好的羊皮地图和几本册子铺在桌上，“北固山因早年过度开采，矿脉枯竭，大小废弃矿坑不下三十处，分布零散，地形复杂，多有塌陷危险。”
他指着地图上几个用朱笔圈出的区域：“根据漕帮内部一些零碎信息和早年矿工的口述，这几个矿坑规模最大，开采最深，也最有可能被利用。尤其是这个……”他的手指点向地图偏东北方向的一个标记，“‘龙王坑’，传闻此坑开采时曾挖出过地下暗河，水量颇大，且水质诡异，呈暗黑色，后被封填。因其形似龙眼，当地老矿工私下都称其为‘龙眼矿’。”
龙王坑！龙眼矿！
萧煜与沈薇眼中同时爆射出精光！
“矿坑之眼！”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很有可能！”萧煜手指重重按在那个标记上，“‘龙王坑’，‘龙眼矿’，与‘矿坑之眼’、‘龙气自北来’的暗示完美契合！而且涉及地下暗河，水质呈暗黑色……‘黑水’！线索都对上了！”
沈薇仔细看着地图上“龙王坑”的位置和周边地形，眉头微蹙：“此地地势险要，三面环山，只有一条狭道可以进入，易守难攻。若黑塔将‘圣所’设在此处，必然守卫森严。”
“子时……”萧煜计算着时间，“距离子时还有不到三个时辰。我们必须立刻出发，提前潜入，熟悉环境，寻找‘矿坑之眼’的确切位置以及可能的守卫漏洞。”
他看向韩青：“人手不宜过多，贵精不贵多。挑选五个最擅长潜行、追踪和山地行动的好手，携带强弩、钩索、迷烟等物，由你亲自带队，在外围策应。我与沈姑娘先行潜入。”
“王爷，您万金之躯，岂可亲身犯险？还是让属下带人先进去探查……”韩青急忙劝阻。
“不必多言。”萧煜抬手打断，语气不容置疑，“黑塔诡异，非寻常武力可以应对。我与沈姑娘同去，方能随机应变。你们在外围接应，若听到信号，或到寅时（凌晨3-5点）我们仍未出来，便立刻撤离，将此处所有发现，连同这枚令牌，”他拿起那枚黑塔令牌，“设法送回京城，面呈陛下！”
这是做了最坏的打算。韩青喉头哽咽，知道无法改变萧煜的决定，只能重重抱拳：“属下遵命！定不负王爷所托！”
夜色如墨，北固山在黑暗中如同匍匐的巨兽，山风穿过枯枝和岩缝，发出呜呜的怪响，更添几分阴森。
萧煜与沈薇换上了更适合夜间山地行动的深色劲装，外面罩着与山石颜色相近的灰褐色斗篷。沈薇将可能用到的药材、银针、以及那枚黑塔令牌贴身收好。萧煜则检查了长剑、匕首、飞镖等武器，以及钩索、火折子等物。
两人在韩青等六名精锐的护送下，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抵达了北固山脚下，来到了那条通往“龙王坑”的狭道入口。
狭道仅容两人并行，两侧是陡峭的岩壁，在月光下投下巨大的、扭曲的阴影，仿佛张开的怪兽巨口。
“就此别过，一切小心。”萧煜对韩青最后嘱咐一句，随后拉起沈薇的手，两人身形一晃，便如同融入了狭道的黑暗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韩青等人则迅速分散开来，占据狭道入口附近的制高点和隐蔽点，弩箭上弦，如同最耐心的猎手，静静等待。
狭道内异常安静，只有风声和两人几不可闻的脚步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土腥气和……一丝极淡的、类似于金属锈蚀又混合着某种腐败甜腻的怪异气味。
沈薇鼻翼微动，压低声音：“有味道……和之前在码头仓库、以及那只信鸟身上闻到过的类似，但更浓郁。小心，附近可能有黑塔的布置，或者……那种‘源血’。”
萧煜点头，将沈薇护在身后，精神高度集中，感官放大到极致，仔细聆听着周围的任何异动。
狭道蜿蜒向上，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相对平坦的开阔地。开阔地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黑黢黢的矿洞入口，如同巨兽的眼窝，深不见底。洞口周围散落着腐朽的矿车轨道和破烂的支架，但仔细看去，有些地方似乎有被近期清理和加固过的痕迹。
而在矿洞入口两侧的阴影里，赫然矗立着四尊形态怪异、非人非兽、雕刻粗糙却透着邪气的石像！石像的表面，似乎涂抹着某种暗沉的材料，在微弱的月光下，隐约反射着油腻的光泽。
“就是这里了，‘龙王坑’。”萧煜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过洞口和那四尊石像，“守卫呢？难道只在内部？”
沈薇的目光却死死盯住那四尊石像，以及石像之间看似空无一物的地面。她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皮囊，里面装着她特制的、对某些特殊化学物质极为敏感的粉末。她轻轻将少量粉末吹向石像前方的地面。
粉末飘落，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竟发出了极其轻微的“滋滋”声，并冒起了几缕几乎看不见的淡绿色烟雾！
“地面有问题！”沈薇低声道，“不是机关，像是……某种强腐蚀性的液体痕迹，或者……是‘黑水’干涸后留下的残留！”她的心猛地一沉，黑塔的手段，果然诡谲莫测。
萧煜眼神一凛，捡起一块石子，运足内力，屈指弹向石像之间的空地。
“嗤！”
石子落地的瞬间，接触地面的部分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腐蚀！果然有陷阱！
“不能从正面走。”萧煜当机立断，目光投向矿洞入口上方的岩壁，“我们从上面过去。”
他揽住沈薇的腰，身形拔地而起，如同灵猿般攀上陡峭的岩壁，利用凸起的岩石和缝隙，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下方可能存在的陷阱区域，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矿洞入口上方的边缘。
从这里向下望去，矿洞内部一片漆黑，深不见底，只有那冰冷的、带着异味的空气从下方阵阵涌出。
而就在他们落脚之处，借着穿透云层的一缕惨淡月光，沈薇赫然发现，脚下这片相对平整的岩石地面上，竟然刻画着一个巨大的、与黑塔令牌上图案几乎一模一样的、扭曲的九层黑塔符号！
符号的中心，正是那个水滴状的凹槽！
“矿坑之眼……难道指的是这里？”沈薇蹲下身，手指虚抚过那个冰冷的刻痕。
萧煜也看到了这个符号，他抬头望向幽深的矿洞，又看了看脚下这个诡异的标记，沉声道：“子时未到，我们先下去，找个隐蔽处观察。”
他取出钩索，固定在一块坚实的岩石上，随后抱着沈薇，沿着绳索，如同暗夜中的蝙蝠，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深不见底的“龙王坑”矿洞之中。
黑暗，瞬间将两人的身影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