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帘的暖意刚漫过衣襟,陆野便将那枚断成两半的青铜令牌搁在石台上,肩胛的伤被动作扯得发疼,他垂眸按了按伤处,指腹蹭过未干的药汁——那药里的硫磺味还没散,却压不住渗进骨缝的寒意,和昨夜石室里的怨念气息如出一辙。他抬眼时,正撞见沈知微泛着光的掌心,水纹片微微发烫,淡蓝色的光晕里,细碎的纹路像活了似的,往洞外西南方向挣着,连带着石台上的半张纸条都颤了颤。
“那药农走得急。”鹞子站在光帘边,指尖捻着片从崖上带下来的松针,松针上还凝着晨露,“松树林里没留脚印,倒像是怕被人跟上,又怕我们找不着路——崖边那棵歪脖子松,枝桠被人掰过,是特意留的标记。”
沈知微将半张纸条展平在石台上,“槐安镇西,老槐树,怨念聚”几个炭笔字被晨露浸得发晕,墨迹晕开的边缘,竟和水纹片的光晕隐隐重合。她指尖刚触到“老槐树”三个字,水纹片突然颤了颤,光晕里浮出缕极淡的黑气——那黑气细如发丝,缠在纹路间,和陆野肩胛渗着的怨念,是同一种冷意。
老许攥着藤条凑过来,藤条的绿纹贴到纸条上,竟慢慢缠上那缕黑气,绿纹被染得发暗:“镇里的怨念积得深了,那老槐树怕是成了怨气的引子。这树在镇里长了上百年,根系扎得深,林砚选在那儿动手,是想借树的地气,把全镇的怨念都聚起来。”
陆野抬眼望洞外,晨光已漫过崖边的松枝,将树影拉得老长,落在光帘上晃成细碎的金斑。远处隐约传来棋手换班的吆喝声,混着青铜棋子碰撞的脆响,比夜里更近了些,像是在往山洞的方向搜。他攥紧剑柄,剑身在光线下泛着冷光,肩胛的伤又扯着疼,却顾不上揉:“得走了,再等下去,林砚的人该搜过来了。他既然带了风纹片去槐安镇,绝不会给我们留太多时间。”
老许点头,转身走到洞壁最里侧,抬手敲了敲一块不起眼的岩石——那岩石看着和其他石壁没两样,敲上去却发空。“咔嗒”一声轻响,石面缓缓移开,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里面黑漆漆的,寒气裹着土腥味涌进来,还掺着点松针的干香。“这路是早年我守洞时挖的,通往后山的碎石坡,顺着坡往下走,半个时辰就能到槐安镇后山,能绕开棋手的封山卡点。”
四人鱼贯钻进窄道,里面逼仄潮湿,头顶的碎石不时簌簌落下,撞在岩壁上的声响在逼仄空间里格外清晰,连呼吸声都被放大了。沈知微走在中间,水纹片贴在掌心,暖意顺着指尖往心口钻,那缕缠着纹路的黑气越来越浓,像在牵引着什么,连带着掌心都发沉。陆野走在最后,肩胛的伤扯得他呼吸发沉,却仍把脚步放轻,耳尖凝着身后的动静,生怕被棋手察觉踪迹。
窄道走了约莫两刻钟,尽头终于透出微光。陆野率先钻出去,晨雾立刻裹了上来,浓得化不开,连身前两步远的鹞子都成了模糊的影子。老许跟着钻出来,蹲下身扒开脚边的杂草,指了指坡上嵌着青苔的石头:“别踩这些,是棋手埋的探魂石,里面嵌了感应怨念的铜丝,一踩就会触发警报,到时候全镇的棋手都会围过来。”
坡路湿滑,覆着层薄霜,是怨念凝的冷意。沈知微走得急,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扑去,陆野眼疾手快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传过来,让她瞬间定了神。“慢着,这坡上的霜滑得很,跟着我的脚印走。”陆野的声音压得低,落在雾里,竟驱散了些寒意。
鹞子走在最前,突然停住脚步,抬手往坡下指了指——灌木丛里,两个穿黑冲锋衣的人影正举着个方盒子扫来扫去,盒面的绿光在雾里闪着冷光,扫过之处,杂草都跟着发颤。“是棋手的搜山队,手里拿的是怨念探测器,能感应残片的气息。”鹞子往侧坡挪了挪,压低声音,“绕开他们,从左边的荒草坡走,那边的草深,能遮住身影。”
四人猫着腰往侧坡钻,荒草齐腰深,露水打湿了裤脚,凉得刺骨。刚走没几步,沈知微的手机突然震了震,屏幕亮起时,只有一行匿名短信:“镇口有守,穿黑冲锋衣,带青铜棋。走西墙,墙有枯藤可攀。老槐树下见,别信巡逻的人。”
发件人归属地隐着,只显“槐安镇”三字,连头像都是空白的。
沈知微把手机按灭揣进兜里,指尖触到水纹片,暖意里掺了点凉。她抬眼望向前方雾里的镇影——槐安镇缩在山坳里,屋顶的炊烟都透着股死气,连鸡叫都听不见,静得吓人。“他在等我们,还怕我们走岔路。”沈知微的声音很轻,落在雾里,“那药农,比我们想的更了解林砚的布置。”
下了坡,槐安镇的轮廓在雾里渐渐清晰。镇口的老牌坊掉了半边漆,“槐安镇”三个字斑驳不堪,三个穿黑冲锋衣的人守在牌坊下,手里的短棍敲着掌心,时不时往山上望,腰间挂着的青铜棋子晃着冷光,棋子上的黑气在雾里若隐若现。他们站得很散,正好把住了镇口的路,连只猫都钻不进去。
“西墙在那边。”陆野指着镇西头的矮墙,那墙不高,只到胸口,墙头上缠满枯藤,枝桠垂下来,正好能借力攀爬。他先往旁边挪了挪,确认巡逻的人没注意这边,对鹞子递了个眼色。鹞子会意,踩着荒草往墙根跑,翻身跃上墙头,蹲在上面望了望,挥手示意安全,又伸手把沈知微拉了上去。
镇里比想象中更静。家家户户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有的门环上生了锈,有的窗棂上蒙着旧报纸,纸缝里渗着淡淡的黑气,像有东西在里面蠕动。巷子里的落叶堆了半尺厚,踩上去“咯吱”响,在死寂里格外刺耳。偶尔能听见屋里传来低低的咳嗽声,却没人开门,连狗叫都没有。老许腕间的藤条绷得笔直,绿纹深成了墨色,他往前走一步,藤条就往老槐树的方向扯一下,连带着他的脚步都往那边偏。
顺着藤条的牵引往巷子里走,脚下的落叶越来越厚,黑气也越来越浓,冷意往衣领里钻,连呼吸都带着寒意。拐过第三个弯时,老槐树突然撞进视野——那是棵需要三人合抱的老槐树,树干上裂着几道深纹,枝桠上缠着褪色的红绳,有的红绳已经发黑,垂下来晃在风里。树下的石凳倒在地上,裂成了两半,凳面上还留着半个屁股印,像是有人刚坐过。树影里立着个熟悉的身影,竹筐斜挎在肩上,筐里的草药散了几株在地上,正是那药农。
他听见脚步声,猛地回头,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却没了昨夜石室里的憨厚,只剩沉沉的急色,连声音都发颤:“你们可算来了,再晚一步……再晚一步就来不及了。”
话没说完,巷口突然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叮铃”一声,接着是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落叶上“咯吱咯吱”,格外清晰。药农的脸色瞬间变了,一把拉着众人躲到槐树后,伸手捂住陆野的嘴,压低声音:“别出声!是林砚的巡镇队,每刻钟绕镇走一圈,专抓外来的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个穿黑冲锋衣的人晃了过来,手里举着探魂器,器面的绿光扫过老槐树时,突然闪了闪,绿光变得亮了些。其中一人皱眉,伸手摸了摸槐树的树干:“这树怎么有怨气?按理说老槐树聚气,不该这么阴。”
“管它呢,林砚大人只让我们盯外来的人,尤其是带残片的。”另一人说着,踢了踢倒在地上的石凳,石凳“哐当”响了一声,“搜完这片赶紧换班,镇里邪得很,待久了浑身发冷。”
两人说着,渐渐走远了,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越来越淡,终于消失在雾里。
直到确认他们走了,药农才松了口气,后背抵着槐树树干,大口喘着气,手还在微微发颤。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那布包是粗麻布做的,边角磨得发亮,显然是被反复摩挲过。他层层打开布包,里面是块泛着淡青光的残片——那残片巴掌大小,边缘的纹路和沈知微掌心的水纹片严丝合缝,正是风纹片!只是此刻的风纹片上,缠着密密麻麻的黑丝,像蛛网似的,是怨念。
“这是……”沈知微瞳孔微缩,伸手想去接,水纹片突然发烫,和风纹片的光晕撞在一起,两道光交织着,竟把周围的黑气逼退了些。
药农把风纹片往她手里塞,声音发颤,眼角都红了:“林砚带它来镇里,不是为了藏,是为了这棵老槐树!他说这树下有‘怨根’,是早年镇里死了太多人埋在这儿,根系吸了怨气,能把全镇的怨念都聚过来。他还说,等怨气聚够了,就用这风纹片当‘引’,把怨气都锁进青铜棋子里,炼成‘聚怨棋’——到时候,镇里的人就都完了,魂魄都会被锁在棋里,永世不得超生!”
陆野攥紧剑柄,指节发白,目光扫过药农发红的眼尾,又落在他攥得发白的指节上——那布包的角落里,绣着个小小的“苏”字,针脚很密,是手工绣的。他突然想起昨夜药农掰断令牌时的决绝,想起他说“我儿子被棋手抓了”,心里的疑影消了些,却又多了层沉意。
“他在哪儿?现在在做什么?”陆野的声音压得低,却带着冷意,肩上的伤又扯着疼,却顾不上。
药农往镇东头指了指,喉结滚了滚,声音更低了:“在镇东的祠堂,他把祠堂改造成了炼棋的地方,里面绑了镇里十几个年轻人,用他们的阳气引怨气。我是趁他让我去后山采‘引魂草’,偷偷跑出来报信的。我怕你们来晚了,又怕你们走镇口被抓,只能在这儿等……再晚,祠堂里的那些孩子,怕是就撑不住了。”
他话没说完,镇东头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炸了,接着是隐约的惨叫,那惨叫声很短,瞬间就没了,只剩下死寂。水纹片猛地发烫,光晕里的黑气瞬间浓了三倍,缠得人呼吸都发紧,连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老许腕间的藤条“啪”地绷直,绿纹几乎要断,他脸色骤变:“不好!他开始聚怨了!这是怨气炸开的声音,祠堂里的人……”
药农瘫坐在地上,望着镇东头的方向,眼神里满是绝望:“晚了……还是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