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浩坐在医院走廊长椅子上发呆,特护病房大门紧闭,小倩和冯二在里面已经躺了三天三夜,进进出出医生没给他传递出来一条“好消息”。
他掏出烟盒晃了晃,最后一根烟滑出来,打火机“咔嗒”响了一下,火苗舔着烟卷升起一小股青烟。
“四哥。”龙浩声音不高,满脸憔悴的样子,“让老歪他们问问,谁知道冯二家在哪,咱们得看看,通知人家家属一声。”
赖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这就问,估计大秋他们能知道。”
他转过身走到楼梯口去打电话,约莫不到半个小时功夫,大秋就到了医院楼下。
龙浩开着捷达车,拉着大秋奔冯二家驶去,轿车在亚麻厂家属区停下,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大秋指着最东头一家,门口贴着春联一户人家说,“大哥,那个贴对联就是冯二家,你是不是想给他媳妇送钱去呀?”
龙浩转头看看他,点头说道:“嗯……二哥现在住院呢,咱们得看看他家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事,再给他家里人扔点零用钱。”
大秋用手拽了他胳膊一下,喉结动了动:“钱……还是给二哥留着吧。给她怕是白搭。”
“你这话是啥意思?”龙浩眉头皱起来。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秋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说,“等二哥醒了,你自己问他吧,我瞎咧咧不合适。”
“妈滴!”龙浩火气上来了,嗓门也高了,“有屁就放!别他妈跟个娘们是的,一天磨磨唧唧,我最烦别人说半截话了!”
“大哥!”大秋脸色涨得通红,一副为难表情说:“二哥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我在背后说他家里事合适吗?他那个人要脸,不太愿意让别人说他家里事。你要是真敬重他,就等他自己开口说吧。”
龙浩看着大秋一脸严肃样子,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他倒是挺赞同大秋的做法,老子不是说过吗:多言数穷,议论他人是非或过错,会招致灾祸。
五百多年前的圣人,都建议人们保持沉默、谨慎言行,人家大秋选择闭嘴不谈是合乎情理的。
毕竟大家都不是当事人,清官难断家务事,连当官的都管不了别人家务事,一个普通老百姓,怎么能体会到当事人辛酸苦辣呢。
龙浩看大秋梗着脖子样子,拍了拍他肩膀说:“你说的对,我倒是对你另眼相看了。”
两个人敲开防盗门,出来开门是一个女人三十多岁,她脸盘不算周正,但身体挺壮实。
脸上粉底液没抹匀,颧骨那一块特别白,嘴唇上口红蹭到嘴角,看着有点邋遢。
女人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真丝睡衣,肩膀和胳膊都裸露着,一看就不像个正经人。
“大秋啊,你二哥没在家。不知道他死哪去了。估计又去刨哪个老娘们去了吧,别他妈让谁家老爷们在给他整死了!”女人的声音有点哑,像是刚睡醒。
“哎呦,二嫂呀,咱们进屋说话吧,这位是我大哥,龙浩。”
“您好二嫂,”龙浩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客气地寒暄几句。他往屋子里扫了一眼,六十来平的房子,水泥地扫得还算干净,靠墙摆着个掉漆木头柜,柜上放着一台旧电视。
“哎呦喂,原来是浩哥啊!”女人那张脸顿时堆起笑容,眼角皱纹都快挤到一起,“快进来,快进来!你二哥是天天念叨你呦,我的耳朵都听得起浆子啦。”
龙浩刚坐到门口塑料凳上,里屋传来一个老头咳嗽声:“梅子呀……谁来啦……是小二回来了吗?”
“你闭嘴吧”梅子脸立马沉下来,冲着里屋大喊道,“你瞎嚷嚷什么呀,天天就知道小二小二的,有你吃有你喝就行啦,别一天跟个欠登是的!”
里屋咳嗽声更厉害了,一阵接一阵,龙浩皱起眉头——冯二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手下也有几十号小弟,家里怎么是这个光景呢?
“二嫂,我二哥住院了。”
“住院?”梅子的眼睛瞪圆了,“被车撞了?还是被人打啦?抓住人没有啊,这事可不能轻易拉倒。你看这一家子人都指着他吃饭呢,得让对方赔钱!”
“他是肺部出血……”龙浩没敢跟她说实话,这女人纯粹他妈的一个滚刀肉,看着就是个爱讹人的主。
他感觉自己这趟来错了,本来想把兜里那点钱都给她留下,可看到她这副嘴脸,龙浩才明白大秋说话的含义。
“肺子出血?那得多少钱呀?哎呀妈呀,我可没钱给他看病呀,不行就让他硬挺着吧。这日子跟他过的,一点奔头都没有。看他挣那点逼钱吧,我他妈都不是瞧不起他,要是没有我呀,他们爷们早就睡大道上去了。这房子是我的啊,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我们是后到一起的,我能收留他们就不错了,让我给他看病门都没有!”
“我不是来管你要钱的!”
“不要钱你们来干啥来了?”龙浩刚要说话,梅子又抢着说:“他要是不行就别救啦,你看看这屋里……”
她朝着里屋努了努嘴,“还有个半身不遂老东西呢,我手里一分钱都没有。”
“里屋的人是谁呀?”龙浩声音冷了下来。
“他呀……冯二他爸呗,都八十多岁了,天天窝吃窝拉。他儿子好几天没回来,他都拉床上了,我一个女人家可整不动他。”
龙浩“噌”地站了起来,径直往里屋走去。女人想拦住他,被龙浩一胳膊怼到一边,踉跄着撞在门框上。
里屋味道儿直冲鼻子,又腥又臭。
单人床上躺着一个老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身上盖着一条破旧的蓝布被。
老人头发花白,脸上褶子深得能夹住蚊子,床边堆着一堆脏纸,上面沾着类似粘痰和黑乎乎的东西。
“叔。”龙浩声音有点抖,他掀开被子一看,一股浓烈臭味涌出来——老爷子内裤湿哒哒的,褥子都沤得发黑了。
“给他找一身干净衣服!”龙浩回头吼道,女人吓了一跳,赶紧在柜子里翻来翻去。
“孩子……你是谁啊……”老头眼睛半睁着,气若游丝问道,“我等二子呢……他回来就给我换衣服了……”
龙浩眼眶有点发热,他强忍着恶臭味道说:“叔呀,我是冯二的兄弟。我带您去医院,看完病咱们在去找他。”
“你别骗我了……”老头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他是不是出事了?我这把老骨头……活着也是累赘……还不如喝敌敌畏死了干净……”
“叔呀,您别胡说!二哥没事,他让我过来来接您,领你洗个澡,然后咱们去医院看看病,他明后天也就回来了。”
龙浩和大秋,忙乎好一阵子才把老头弄利索,两个人把老爷子背到车上,他们先去了澡堂子。
大秋把他们送到洗浴后,自己跑出去,给老爷子买新衣服和生活用品,等他们把老头送进医院做完检查,天都已经擦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