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香阁外的夜奔与巷中惊魂,如同惊涛骇浪,在宇文渊心中反复拍打。慕容玉那深藏不露的身手、黑暗中不容置疑的保护、耳边低哑的“别怕”、以及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每一个细节都交织成巨大的疑团,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回到王府,他即刻召见逐风。行动结果令人扼腕——品香阁掌柜服毒自尽,城西货栈只擒获几名小卒,核心人物金蝉脱壳,仅截获一批未运出的迷药与军械零件。线索如同断线的风筝,再次飘远。
“王爷,对方显然早有防备,且目标明确,直指……‘苏小姐’。”逐风面色凝重,“昨夜若非有人暗中周旋,后果不堪设想。那位慕容公子……身手诡谲难测,出现时机又过于巧合,属下疑心……”
“本王知晓!”宇文渊烦躁地打断,腰间被慕容玉用力揽过的触感和黑暗中紧密相贴的热度再次袭来,令他耳根莫名发热,“加派人手,细查他与边军、乃至北狄有无牵连!还有……他最后似乎受了伤,给本王盯紧京城所有医馆药铺!”
“是!”逐风领命退下。
宇文渊疲惫地揉按额角,肋下被慕容玉手指按过之处隐隐作痛(或许是心理作用)。他解开繁复衣裙,换上常服,如释重负。然而稍一抬手,左肋下便传来尖锐刺痛!
他闷哼一声,撩起中衣,只见左侧肋下一大片醒目的青紫淤痕,显然是昨夜混乱中撞伤或被慕容玉拉扯所致。
“该死!”他低咒一声,正欲唤人取药油,书房外却传来管家急促通传:
“王爷!慕容玉公子到访,称听闻昨日品香阁附近骚乱,担忧苏小姐受惊,特来探视!人已至前厅!”
宇文渊:“!!!”
他来得好快!不,他来得太不是时候!
神经瞬间绷紧。此刻他身着常服,伤痕在身,岂能见客?更何况,心底竟窜起一丝不愿被对方窥见狼狈的莫名情绪。
“告知他……‘苏小姐’染了风寒,不宜见客!”宇文渊急声吩咐,手忙脚乱地系好中衣。
然而话音未落,慕容汐清朗含笑的嗓音已由远及近,伴着从容步调,竟是直朝书房而来!
“王爷安好?在下唐突,实因担忧苏小姐安危,心中难安,故冒昧前来,万望王爷海涵……”
声渐逼近,管家显然未能拦住(或不敢拦)!
宇文渊头皮发麻!更衣已来不及!他猛地抓过一旁王爷常服外袍仓促披上,勉强遮住内里中衣与淤痕,刚系好衣带,书房门便被不轻不重叩响。
“王爷?”慕容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恭敬中透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
宇文渊深吸气,强压肋下痛楚与心中躁动,沉声道:“进。”
门开,慕容汐一袭雨过天青色长衫步入,手提精致竹编食盒,面染温润关切,目光却极快地掠过宇文渊略显苍白的脸、微蹙的眉,以及那披挂匆忙、领口未及整理妥帖的外袍。
“在下听闻昨日西市骚乱,波及品香阁,想起苏小姐恰在附近,实在放心不下,特来向王爷探问一声,苏小姐可还安好?是否受惊?”她言辞恳切,将一位牵挂“红颜知己”的翩翩公子演得滴水不漏。
宇文渊强持镇定,声线力求平稳:“有劳公子挂心。舍妹昨日确受了惊吓,回府后便精神不济,府医已看过,并无大碍,只需静养,不便见客。”
“原是如此,那便好,是在下多虑了。”慕容汐似松了口气,将食盒置于案上,“此乃去岁亲手采梅所制凝神香丸与花茶,于安神定惊略有效用,聊表心意,还请王爷转交苏小姐。”
她目光状似无意地落于宇文渊扶案的左手——他为支撑身体缓解肋痛,下意识以手撑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王爷瞧着脸……色似有倦意?可是近日公务冗繁,过于劳顿?”慕容汐语气自然关切,上前一步,看似欲检视食盒,步态却微妙地逼近宇文渊。
宇文渊下意识欲退,却牵动伤处,疼得他倒抽凉气,身形一滞。
就在这瞬息,慕容汐仿若脚下被何物一绊(实则虚空),“哎呀”一声轻呼,整个人向前一趔趄,手中正欲展示的一小罐香丸脱手飞出!
她看似慌急伸手去捞,臂肘却“不慎”猛地撞在宇文渊左肋之下!正正磕在那淤伤要害!
“呃——!”宇文渊猝不及防,剧痛钻心,眼前发黑,闷哼一声骤然蜷缩,额际瞬间沁出冷汗,扶案的手因剧痛而微颤。
“王爷!”慕容汐惊呼,满面“惊慌愧怍”,立时伸手“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在下该死!竟如此毛躁!撞痛王爷了?伤在何处?!”
她手看似忙乱,却精准扶住宇文渊臂膀与……腰侧,指尖隔衣料清晰按在那处坚硬淤伤之上!
宇文渊痛极语塞,欲推却因剧痛脱力,半身几乎倚进慕容汐怀中,呼吸急促,面色煞白。
“无……碍……”他从齿缝挤出两字,试图站直,却被慕容汐“牢牢”稳住。
“王爷还说无碍!面色都白了!”慕容汐语带焦切,自责浓重,“定是在下撞伤了王爷!容我一观!”
说着,竟不由分说,扶宇文渊于旁侧软榻坐下的同时,另一只手极“自然”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倏地扯开宇文渊匆忙系好的外袍衣带,欲掀衣查看!
“放肆!”宇文渊又惊又怒,也顾不得疼痛,死死攥紧衣襟!内里仅着中衣,淤痕赫然,绝不可暴露!
慕容汐动作骤停,抬眸看他。两人咫尺之距,呼吸交闻。宇文渊见她眼中明晰“忧愧”,然那瞳孔深处一掠而过的锐芒,却未能逃过他眼。
“王爷,伤重非儿戏,万万不可讳疾忌医!”慕容汐语气恳挚,手上却暗蓄力道,似执意要探个究竟。
“狂妄!本王说无碍便无碍!”宇文渊羞怒交加,死守衣襟,两人于软榻上暗中角力,几近扭缠。宇文渊因伤处剧痛难以全力施为,竟一时挣不脱慕容汐那“文弱”钳制。
挣扎间,慕容汐指尖再度“无意”擦过那淤伤之处,引得宇文渊又一阵抑制不住的抽气与战栗。
恰此时,或因动作过大,宇文渊外袍彻底滑落,内里白色中衣显露。而左肋下那片深色青紫淤痕,即便隔着一层衣料,其轮廓也已清晰可辨!
慕容汐目光瞬间定格那处,面上“焦灼愧色”徐徐褪去,换作一种复杂的、了然的神情。她撤去了力道。
宇文渊趁机猛力推开她,狼狈地拢好衣衫遮住淤痕,面色红白交错,气息不稳地怒视慕容汐:“慕容玉!你太逾矩了!”
慕容汐后退一步,垂眸掩去所有情绪,恭声道:“是在下失礼,冒犯王爷了。只是王爷这伤……”她略顿,声调转深,“看来昨日品香阁之乱,波及非小,竟连王爷……亦未能幸免?”
宇文渊心下一凛!【他果然在试探!】
他强压怒火,冷声道:“本王是昨日练功不慎碰伤,与品香阁无干!公子莫要妄加揣测!”
“原来如此。”慕容汐从善如流,不再追问。她俯身拾起那罐香丸,重新放入食盒,语气恢复一贯温和,却添了丝难以捉摸的疏离,“既然王爷无碍,苏小姐亦需静养,在下便不多叨扰了。这些微物,还请王爷转交。告辞。”
她施礼后转身离去,步态依旧从容,唯背影似较来时略僵。
宇文渊目送她离去,直至房门闭合,方彻底松懈,肋下痛楚再度鲜明,令他忍不住抽气。
他垂首看着自己被扯乱的衣襟,回想慕容玉方才执意验伤的举动与最后那了然眼神……
【他定是起疑了!将‘苏小姐’受惊与本王受伤联系了起来!这个心思诡谲的家伙!】
而步出靖安王府的慕容汐,面上温润笑容顷刻消散,覆上一层冷霜。
她快步登车,吩咐离去。
车厢内,她缓缓摊开右手。方才“不慎”撞及宇文渊肋下、又“无意”按压那处淤伤时,指尖传来的触感坚硬肿胀,确系新鲜重击所致。
再结合宇文渊那苍白隐忍的面色与慌乱遮掩的情状……
慕容汐闭目,仰靠车壁,唇线紧抿。
昨夜那个一身绮罗、于黑暗中与她亡命奔逃、被她紧护怀中的王爷,也在用他的方式护着自己。
一股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杂糅着气恼、忧忡,以及一丝极微妙的……悸动。
她睁眼,眸光锐利如刃。
品香阁线索虽断,然北狄异动与朝中暗鬼岂会消停。
宇文渊分明已深陷漩涡,却仍打着既要查案又死守“苏小姐”马甲的别扭算盘。
“王爷啊王爷……”慕容汐低语,指尖无意识摩挲袖中一枚玄铁冷牌。
“您这‘恙’……恐需有人从旁‘调理’了。”
她需寻个法子,既不便揭穿他,又得确保这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王爷,别再把自己折腾出好歹。与此同时,那条藏于暗处的毒蛇,必须尽快揪出。
这局棋,似乎到了该稍稍变动棋路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