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娘娘那句“郎才女貌”如同魔咒,在宇文渊耳边嗡嗡作响。他感觉四周那些探究、好奇、甚至带着几分祝福(?)的目光,如同无数细密的针,扎得他坐立难安。而罪魁祸首慕容玉,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在他身旁的位置安然落座,甚至还优雅地执起茶杯,向他隔空致意。
宇文渊面纱下的脸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来,他死死攥着袖中那个烫手山芋般的香囊,恨不得用眼神将它化为齑粉。
赏菊宴的重头戏之一,自然是才艺展示。贵女们纷纷使出浑身解数,或抚琴,或作画,或起舞,力求在太后、皇帝及一众宗室重臣面前留下好印象,若能得哪位才俊青眼,更是锦上添花。
宇文渊低垂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中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我只是个安静的背景板……
然而,天不遂人愿,尤其是当某个“有心人”在场的时候。
一位贵女刚表演完一曲精妙的琵琶,赢得满堂彩。德妃娘娘心情正好,目光在席间流转,最终,又一次精准地落在了“苏瑶”身上。
“苏小姐。”德妃笑容和蔼,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遭安静下来,“早就听闻你才情不凡,尤擅……嗯,女红刺绣?今日这菊宴正好,不知可否让我们开开眼界?”
女红?!刺绣?!
宇文渊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外焦里嫩!他连针怎么拿都不知道!让他绣花?不如让他去绣个江山社稷图(用剑)!
“娘娘……”他试图婉拒,声音干涩,“臣女技艺粗浅,不敢在诸位大家面前献丑……”
“诶,苏小姐过谦了。”德妃还没说话,她身旁的慕容汐却抢先开口,笑容温良,语气诚恳,“在下曾在江南有幸见识过苏小姐的绣品,那幅《春山烟雨图》,针法细腻,意境悠远,堪称绝品。苏小姐何必自谦?”
《春山烟雨图》?那是什么鬼?!宇文渊简直要吐血了!这慕容玉编瞎话都不打草稿的吗?!还说得跟真的一样!
周围的贵妇才女们闻言,顿时投来更加好奇和期待的目光。连御座上的太后也微微颔首,表示感兴趣。
德妃更是喜上眉梢:“哦?竟有此事?那本宫更是要好好瞧瞧了!来人,给苏小姐备上绣架丝线!”
宇文渊:“!!!” 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他想掐死慕容玉的心从未如此强烈!他死死瞪着那个信口开河的家伙,却见对方回以一个“相信我,你可以的”鼓励眼神,差点没把他气得背过气去。
内侍很快抬来了小型绣架和各色丝线。宇文渊被“请”到绣架前,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针和五彩斑斓的线,只觉得头晕眼花,如同面对千军万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呃,是他的手上。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宇文渊硬着头皮,拿起一根针,手指僵硬得如同铁钳。他回忆着偶尔瞥见的宫女刺绣的样子,试图模仿,然而——
“噗……”
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只见咱们的“苏小姐”,拿针的姿势如同握着一柄匕首,下针的位置歪歪扭扭,那绣花针在他手里仿佛有千斤重,每戳一下布帛都发出沉闷的“噗”声,与其说是在刺绣,不如说是在……扎小人?还是手法极其凶残的那种。
他试图绣一片最简单的菊花花瓣,结果绣出来的东西一团乱麻,颜色搭配更是灾难现场,红配绿,赛狗屁,黄配紫,不如死……
席间的窃笑声越来越明显,连太后都忍不住用帕子掩住了嘴角。德妃娘娘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了。
宇文渊额角渗出冷汗,面纱下的脸颊滚烫,羞愤欲死。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都是慕容玉这个杀千刀的!
就在他恨不得把绣架掀了,直接亮明身份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轻轻覆上了他握着针的……手。
宇文渊浑身猛地一僵。
慕容汐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靠得极近,几乎是从身后半环住了他。那缕熟悉的冷冽竹香再次将他笼罩。
“苏小姐许是有些紧张了。”慕容汐的声音温和地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这‘乱针绣’的法子,讲究的便是随心所欲,意趣天成。你看,这里颜色过渡,可以这般……”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引导着宇文渊的手,穿针、引线、落针。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说来也怪,那原本在宇文渊手里笨拙无比的绣花针,到了慕容玉的引导下,竟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在布帛上灵巧地穿梭。
不过片刻功夫,那团乱七八糟的线团,竟然隐隐呈现出一种抽象却颇具风骨的菊花形态,虽然依旧算不上精致,却意外地有种洒脱不羁的韵味。
周围窃笑声渐渐停了,变成了惊讶的低语。
“咦?好像……有点意思?”
“这针法,从未见过,看似乱,实则别有章法?”
“慕公子竟然也精通此道?”
宇文渊完全愣住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慕容玉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道,能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平稳呼吸,甚至能数清他垂下的眼睫。那股竹香仿佛带着魔力,让他狂躁的心跳奇迹般地平复了一些,僵硬的手指也在这引导下渐渐放松。
【他……他竟然真的会刺绣?】
【一个男子,为何会精通女红?】
【还有,他靠得……太近了!】
后知后觉的羞窘再次涌上心头,宇文渊耳根通红,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的手被对方牢牢包裹、引导着,根本动弹不得。
“别动。”慕容汐低声呵斥,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马上就好了,苏小姐且忍耐片刻。”
他的气息拂过宇文渊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密的麻痒。
终于,最后一针落下。慕容汐松开了手,退开一步,欣赏着绣架上那幅“抽象派菊花”,满意地点点头:“嗯,意境到了,苏小姐果然一点就通。”
宇文渊看着那幅勉强能认出是菊花的“作品”,又看看自己刚刚被握过、还残留着对方温度的手,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羞愤、恼怒、一丝被解围的庆幸,还有那该死的、因为近距离接触而再次失控的心跳……
“妙啊!”德妃娘娘率先反应过来,拍手称赞,“这绣法别具一格,看似不拘小节,实则神韵十足!苏小姐与慕公子,果然是……珠联璧合,连刺绣都能配合得如此默契!”
珠联璧合?!默契?!宇文渊感觉自己快要心肌梗塞了。
慕容汐则坦然接受了这份“赞誉”,拱手笑道:“娘娘过奖,是苏小姐天资聪颖。”
他转过头,看向还在愣神的宇文渊,眨了眨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
“王爷,欠在下一份人情哦。”
宇文渊:“……” 他只想把绣架连同那幅见鬼的抽象菊花一起砸到慕容玉那张笑得无比碍眼的脸上!
这场赏菊宴,对靖安王殿下而言,简直是一场身心俱疲的酷刑。而当他终于得以脱身,回到王府,卸下那身让他无比膈应的行头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书房,拿出纸笔,奋笔疾书。
凌峰好奇地凑过去一看,只见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三个大字:
慕、容、玉!
字迹狰狞,力透纸背,仿佛蕴含着无穷的怒火与……怨念。
凌峰默默地退后两步,为那位神出鬼没的慕容公子,捏了把冷汗。
王爷这次,好像真的……被气得不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