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汐在宇文渊怀中沉沉睡去,这是自粤州分别后,她第一次睡得如此深沉安稳。直至日上三竿,她才悠悠转醒。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幔,以及身侧早已起身、正坐在桌案前批阅文书的宇文渊。
晨光透过修复好的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晕。他神情专注,偶尔蹙眉思考,提笔批示,那属于靖安王的冷峻与威严自然而然地流露。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他抬起头,目光与她撞个正着。
那双深邃眼眸中的冰冷在触及她的瞬间便悄然融化,染上几许暖意。“醒了?”他放下笔,起身走到床边,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温,“可还有哪里不适?”
慕容汐微微摇头,脸颊有些发热,不仅因为他的亲昵,更因为昨夜自己失控的痛哭。她垂下眼帘,低声道:“我没事了。”
宇文渊在她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既然没事,那便来说说正事。‘幽冥隼’、‘蓬莱阁’……这些跳梁小丑,也是时候清理了。”
慕容汐心头一紧,抬头看他:“你打算怎么做?”
“他们不是想要‘长生引’吗?”宇文渊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本王就给他们一个‘长生引’。”
他详细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利用慕容汐对“惑心木”和慕容氏血脉的了解,结合影鸠的部分口供,伪造一份看似合理、指向某个特定地点或方式的“长生引”获取线索。然后,将这个诱饵通过特定渠道,“不经意”地泄露给“幽冥隼”或其关联势力。
“他们苦心积虑寻找多年,绝不会放过任何可能。只要他们动了,就必然会露出破绽。”宇文渊目光锐利,“届时,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就由不得他们了。”
慕容汐仔细听着,心中快速权衡。这个计划大胆而冒险,但确实是目前打破僵局、化被动为主动的最好方法。只是……
“此计虽妙,但‘幽冥隼’行事诡谲,未必会轻易上钩。而且,作为‘诱饵’的核心,无论是地点还是方式,都必须极其逼真,需要精心设计。”她沉吟道,“更重要的是,由谁来充当这个‘泄密’的渠道?必须是一个他们不会怀疑,且能接触到核心信息的人。”
宇文渊看着她,眼中带着赞赏与一丝早有预料的了然:“这个‘泄密者’,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慕容汐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我?”
“不错。”宇文渊点头,“你是慕容恪之女,身负慕容氏血脉,对‘惑心木’和秘辛的了解无人能及。由你‘意外’发现某个先祖遗留的线索,并在追查过程中,‘不慎’被他们截获信息,最为合理,也最能取信于人。”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但此计凶险,你需作为明面上的目标,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本王会布下天罗地网,但无法保证万无一失。汐儿,你……”
“我去。”慕容汐打断他,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既然决定了要一起面对,这便是最好的方式。我会小心,也会配合好你的计划。”
她的爽快与勇敢,让宇文渊心中既欣慰又心疼。他深知前路危险,但正如他昨夜所言,他们必须一起闯。
计划既定,两人便开始了紧密的筹备。慕容汐凭借深厚的医药知识和对父亲手札的理解,精心构思了一份半真半假的“秘录”,其中提到了一个位于江南与皖南交界处、名为“隐翠谷”的地方,暗示那里可能存在慕容氏先祖遗留的、关于“长生引”最终淬炼之法的关键器物或记载。她巧妙地将“惑心木”的特性、慕容氏血脉的作用,以及一些似是而非的古老仪式杂糅其中,使其看起来像是一份尘封多年、刚刚被发现的珍贵线索。
与此同时,宇文渊则调动麾下最精锐的力量,开始向“隐翠谷”周边秘密渗透、布控。他就像最耐心的猎手,悄无声息地编织着一张巨大的网,只等猎物闯入。
数日后,一切准备就绪。慕容汐按照计划,以“慕容玉”的身份,再次活跃起来。她刻意在江宁府几个特定的、可能被“幽冥隼”眼线关注的古籍铺子和文人雅集上露面,与人探讨金石、医药,并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意外”地在一本夹页中发现了那份“秘录”,其震惊与狂喜的神情,演绎得恰到好处。
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
很快,慕容汐便感觉到,自己周围多了一些若有若无的视线。她佯装不知,依旧按计划准备前往“隐翠谷”“探寻先祖遗泽”。她甚至故意在雇车马时,流露出些许急切与戒备,更坐实了“身怀重宝”的嫌疑。
出发的前夜,江宁府一位颇有名望的丝绸商陈员外,广发请帖,设宴为即将离京赴任的某位京官饯行。因“慕容玉”公子近日在文人圈中声名鹊起,也收到了一份请帖。
宇文渊拿着那份烫金的请帖,眼神微冷:“宴无好宴。这陈员外,底细并不干净,与几股海外势力都有牵扯。”
慕容汐立刻明白了:“他们是想在宴会上试探我,或者……直接动手?”
“极有可能。”宇文渊看向她,“你可以选择不去。”
“不,我去。”慕容汐眼中闪过一抹慧黠的光芒,“这正是让他们‘确认’线索真实性的好机会。况且,有王爷在,我怕什么?”
她话语中的信任与依赖,让宇文渊心头一暖,他握住她的手:“好,本王陪你一起去。倒要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是夜,陈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慕容汐依旧作“慕容玉”打扮,一袭月白长衫,手持折扇,风度翩翩。宇文渊则易容成一位面容普通、气质沉稳的随行护卫,紧随其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周遭的一切。
宴会上觥筹交错,丝竹悦耳。慕容汐周旋于众宾客之间,谈笑风生,应对自如,将一个偶然得到机缘、心怀激动又努力掩饰的“幸运儿”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她能感觉到,有几道格外锐利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跟随着她。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陈员外端着酒杯,笑吟吟地走到慕容汐面前:“久闻慕容公子博学多才,尤精金石医药,老夫甚是钦佩。近日偶得一件海外奇物,形态特异,香气独特,老夫与几位好友皆未能辨识,不知公子可否赏脸,移步偏厅一观,为我等解惑?”
来了!
慕容汐与隐在人群中的宇文渊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了然。这所谓的“海外奇物”,恐怕就是试探,甚至是发难的由头。
慕容汐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兴趣与矜持:“员外厚爱,敢不从命?只是在下才疏学浅,恐怕有负所托。”
“公子过谦了,请!”陈员外笑容可掬,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慕容汐起身,在陈员外及其两名心腹的“陪同”下,向着灯火较为昏暗的偏厅走去。宇文渊作为护卫,自然紧随其后。
偏厅内陈设雅致,却透着一股沉闷。厅中央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打开的锦盒,里面是一株干枯的、形态有些类似“惑心木”但细节处又明显不同的植物,散发着一种甜腻中带着一丝腥气的怪异味道。
“慕容公子,请看此物。”陈员外示意道。
慕容汐走上前,假装仔细辨认,心中却是一凛。这并非“惑心木”,而是一种产自南洋的“迷魂草”,虽也有致幻效果,但药性霸道低劣,与“惑心木”不可同日而语。对方用此物试探,显然并非真正识货之人,或者……是在故意混淆视听?
她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不动声色,沉吟道:“此物……似是南洋所产的‘迷魂草’,虽有奇异香气,但于医药一道,并无大用,且久闻伤身。员外还是谨慎收藏为妙。”
她的话半真半假,既点出了名称和产地显示学识,又刻意贬低了其价值,符合一个偶然得到宝贝、不想引人注目之人的心态。
陈员外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被笑容掩盖:“原来如此,多谢公子指点。看来是老夫空欢喜一场了。”他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问道,“听闻公子近日偶得先祖遗泽,似与一些……嗯,传闻中的秘事有关?不知可否透露一二,让我等也开开眼界?”
终于图穷匕见了!
慕容汐心中冷笑,正欲按照计划,半推半就地透露一点关于“隐翠谷”的模糊信息,突然——
偏厅的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一股极其淡薄、却带着阴冷杀意的气息,如同毒蛇般,从侧后方的屏风阴影处悄无声息地袭来!目标直指慕容汐的后心!
那速度太快,太隐蔽!连一直高度警惕的宇文渊,都是在杀机临体的瞬间才骤然察觉!
“小心!”宇文渊厉喝一声,身形如电,猛地将慕容汐往自己身后一拉,同时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挥出!
“叮!”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一枚细如牛毛、泛着幽蓝光泽的毒针,被宇文渊用指尖弹飞,深深钉入了对面的梁柱之上!
而宇文渊的指尖,也被那毒针的锋锐划破,渗出一滴鲜红的血珠,瞬间变得乌黑!
针上有剧毒!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陈员外和他的两名心腹显然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刺杀,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呆立当场。
慕容汐被宇文渊护在身后,惊魂未定,看到他指尖那迅速变黑的伤口,心脏骤停!“你的手!”
宇文渊看都未看自己的伤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锁定了屏风后的阴影!“藏头露尾的鼠辈,给本王滚出来!”
他不再掩饰身份,那属于靖安王的凛冽威压如同潮水般席卷整个偏厅!
屏风后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响,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窜出,并非攻向宇文渊或慕容汐,而是直接撞向窗户,企图逃走!
“想走?!”宇文渊冷哼一声,并未追击,只是屈指一弹,一道凌厉的指风破空而去,精准地击中了那黑影的膝弯!
“啊!”黑影惨叫一声,踉跄倒地。
几乎在同一时间,凌峰带着数名影卫破门而入,瞬间将偏厅内外控制住,那名刺客也被迅速制服。
宇文渊这才低头看向自己发黑的指尖,眉头微蹙。
“别动!”慕容汐焦急万分,立刻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毫不犹豫地俯身,用嘴吸吮他指尖的毒血!
“汐儿!”宇文渊想阻止已来不及。
慕容汐连续吸出几口发黑的毒血吐掉,又迅速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解毒丹药,碾碎后敷在他的伤口上,并用银针封住他手臂几处穴道,防止毒素蔓延。她的动作快、准、稳,但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看着她为自己焦急的模样,感受着她唇瓣触碰指尖带来的微凉与战栗,宇文渊心中那因遇袭而升起的暴戾杀意,竟奇异地平复了许多。
“我没事,这毒不算厉害。”他低声安抚她。
慕容汐却不理他,直到确认毒素不再扩散,伤口处的黑色渐渐褪去,她才松了口气,抬头瞪着他,眼圈泛红:“谁让你用手去挡的!”
宇文渊看着她嗔怒中带着浓浓担忧的眼神,心中一片柔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本能反应而已。难不成,看着你受伤?”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为她挡下一切危险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慕容汐鼻子一酸,别开脸,不再说话,只是紧紧握着他未受伤的手。
经过这番变故,宴会自然不欢而散。陈员外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磕头求饶,声称自己毫不知情。那名刺客,经初步审讯,果然是“幽冥隼”成员,奉命前来试探,并寻找机会夺取“秘录”或绑架“慕容玉”。
计划虽然出现了意外,但效果却出乎意料的好。“慕容玉”身怀重宝的消息,以及靖安王亲自护卫、甚至不惜以身挡毒的事实,都通过这场宴会,迅速而隐秘地传了出去。这无疑大大增加了“隐翠谷”线索的可信度。
回到别院,慕容汐坚持要为宇文渊仔细检查余毒,重新上药包扎。烛光下,她神情专注,动作轻柔。
宇文渊看着她,忽然开口:“汐儿,看来我们的网,要收得更紧一些了。”
慕容汐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点了点头。
“隐翠谷”,注定将成为风暴的中心。而他们,已做好了迎接一切挑战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