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倩元跟着沈柯亦一步步走到八仙桌旁，脚步放得极轻，裙摆下摆轻轻扫过地面的青石板，带起一丝细微的摩擦声。
她的脚在那把梨木椅子边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椅面上。木纹清晰，边缘打磨得光滑，还带着点经年使用的温润光泽，显然是常有人坐的。
她指尖无意识地蹭了蹭衣料，心里还悬着刚才没问出口的话，一时竟没急着坐下，只站在原地，连呼吸都放得比平时轻了些。
手里的素色手帕被她攥得更紧，帕角绣着的兰草纹都被捏出了深深的褶皱，指腹反复蹭过粗糙的针脚，心里像塞进了一团缠乱的棉线刚才一路上在马车里琢磨的包括但不限于“婚事是不是利益交换。”
“原主以前跟他到底有过什么交集”，此刻全被一个更要紧，更让她心慌的念头压了下去，那念头沉甸甸的，像块浸了水的石头似的堵在胸口，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发紧。
她盯着沈柯亦平静的侧脸，看着他抬手去拿桌上的紫砂茶壶，壶身上刻着淡淡的竹纹，和他昨晚那把扇子倒有几分相似。
苏倩元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还是把心里最慌最不敢问，却又不得不问的问题先抛了出来，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沈柯亦的手指刚碰到茶壶的竹编提梁，指腹还没感受到温热的触感，闻言动作猛地顿了顿。
他手腕微转，缓缓转过身看向苏倩元，晨光从敞开的门口照进来，落在他浅青色的锦袍上，勾勒出利落的肩线。
他的眼神里没什么波澜，既没有被问到时的惊讶，也没有猜测她心思的疑惑，只像平日里看待军中文书般平静，薄唇轻启，声音淡淡的，却足够清晰：“今天专程来将军府，你想知道什么？”
“我不想跟你绕弯子，有话我就直说了”苏倩元迎着他的目光，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指甲都快嵌进掌心，连语气都比刚才争论“敞门避嫌”时更坚定，带着点破釜沉舟的直白，“我爹苏瑾是当朝文臣，管的是朝堂上的文书往来地方的政务民生，一辈子都在跟笔墨打交道；你是手握兵权的镇北将军，守的是北边的边关要塞和麾下的万千将士，天天面对的是刀光剑影。朝堂上的事本来就复杂得很，文臣和武将历来就多有牵扯，有时候连立场都不一样，甚至还会因为政见不合闹得面红耳赤。现在倒好，咱们俩还扯上了我阿姊苏念卿的婚事，以后名义上也算‘准亲戚’。我就想问问你，不管以后朝堂上出什么事，不管我爹跟你有没有意见不合，不管是不是涉及到各自的利益，咱们……会变成敌人吗？”
这话问出口，苏倩元自己都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慢了半拍，耳朵里只剩下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她没少听说过“朝堂无父子”“伴君如伴虎”的话，也知道自古文臣武将的关系就微妙，一旦涉及到权力、利益，再好的关系都可能破裂。
万一以后苏瑾跟沈柯亦站在了对立面，一个在朝内运筹帷幄，一个在朝外手握重兵，她夹在中间，一边是生养自己的亲爹，一边是“未来姐夫”，别说恢复原主的记忆、理清那些荒唐的感情纠葛，能不能在这场朝堂风波里保住小命都难说。
她可不想成为权力斗争的炮灰。
沈柯亦却像没多想似的，只垂眸看了眼手里的茶壶，壶嘴还冒着细细的热气，氤氲了他的视线。
他抬手轻轻倾斜茶壶，滚烫的茶水顺着壶嘴缓缓注入白瓷茶杯，清澈的茶汤在杯底慢慢漾开，冒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连平日里冷硬的下颌线都变得柔和了些。
没等苏倩元心里的鼓敲到第三下，没等她胡思乱想“他是不是在斟酌措辞，怕说实话伤了和气”
“是不是觉得这话不好回答，想绕开话题”，沈柯亦就抬眼看向她，眼神依旧清明如潭，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只说了两个字：“不是。”
就这两个字，像颗定心丸似的“咚”地砸进苏倩元心里，让她瞬间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都垮了下来，连攥着手帕的手都松了些。
好家伙，她还以为沈柯亦会跟她扯半天
“朝堂局势多变，谁也说不准以后”
“文臣武将职责不同，立场有别是常事”，或者绕着弯子说“看后续发展，再做定论”，结果他回答得比她问得还干脆，连半分犹豫都没有，像是早就想过这个问题！
她忍不住小声嘀咕，声音里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点难以置信：“我还以为你要跟我分析半天‘文臣武将立场不同利益有别，以后的事不好说’呢，没想到这么直接，一点不拖泥带水，连个缓冲都没有。”
沈柯亦把倒好的茶轻轻推到苏倩元面前，指尖刚碰到冰凉的杯壁，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飞快收了回去，指节微微蜷缩，像是怕碰出什么不该有的尴尬。
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比刚才多了几分解释的耐心，不像在应付，反倒像在跟熟人说明白一件事：“没必要绕那些虚的。你问的是‘会不会变成敌人’，这是能直接答的事，不用扯那些没用的。说多了反倒乱，容易让你多想。我答‘不会’，就够了。”
苏倩元伸手端起茶杯，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到掌心，再慢慢暖到心里，刚才那股紧张到发慌的感觉散了大半，连心里的石头都落了地。
她低头抿了口茶，茶水带着淡淡的龙井茶香，入口微涩，咽下去后却有股甘醇的回味在舌尖散开。
她心里暗暗想。
虽说这沈将军有时候像“钢铁直男”，不懂避嫌，说话也直来直去，一点不懂得委婉，刚才还因为“敞门”的事跟自己争论半天，可这“不绕弯子有话直说”的性子，倒比那些爱装腔作势半天说不出一句实话，还总爱让人猜心思的官员强多了。
至少跟他打交道不用猜来猜去，不用费尽心思想他话里的深意，省了不少心，也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