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僵着身子坐在梨木椅子上,腿上的姑娘还黏糊糊地靠在怀里,她发间的香粉味混着身上的熏香,裹着午后的热气往我鼻尖钻,呛得我差点打喷嚏。
后背的汗早就把月白色圆领袍浸湿了一小块,布料黏在皮肤上,凉飕飕的又闷得慌,难受得我指尖都在悄悄抠着衣料。
眼瞅着沈柯亦端着青瓷茶碗,似笑非笑的目光从对面扫过来,我心里正急得打转。琢磨着怎么能不动声色把人推开。
太用力吧,怕露了女儿家的软力气;太轻吧,又怕这姑娘没领会意思,反倒黏得更紧。
脑子都快想空了,就见沈柯亦指尖在茶碗沿轻轻蹭了蹭,唇角极淡地勾了一下,那笑意浅得像水面的涟漪,稍纵即逝。
可就是这一下,却像按了什么神奇开关似的。
我腿上那姑娘瞬间收了所有娇俏,原本搭在我肩膀上的手猛地收了回去,“噌”地一下从椅子边滑下去,“噗通”一声跪在冰凉的地板上,膝盖磕在青砖上的声音听得我都替她疼。
她头埋得低低的,连额前的碎发都垂下来遮住了脸,肩膀还在微微发颤。
刚才还软乎乎的声音,此刻也没了半分甜腻,反倒带着点怯生生的紧张,语速飞快得像在背书:“主子,最近按您先前的吩咐,一直跟那边的人传递情报,每次都按约定的时辰送消息,连封蜡的纹样都没出过错;可奴实在不明白,为何都过去三日了,那边还迟迟未曾回复?是不是……是不是半道上出了什么差错,消息被人截走了?”
“主子?”
“情报?”
这俩词跟春雷一样在我脑中炸开,震得我脑子嗡嗡响。
雅间里瞬间安静如鸡,连刚才指尖在琵琶上翻飞的姑娘都停了手,琴弦还悬着半声细碎的余音,颤巍巍地散在空气里。
她僵在原地,手里的拨片都快捏不住了,眼神直愣愣地往我这边瞟,像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甚至能清晰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余光飞快扫了一圈,沈柯亦靠在梨木椅背上,手里慢悠悠转着茶碗,碗沿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可眼底藏着的那点看戏的玩味,我还是看得清清楚楚,仿佛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出;旁边那穿宝蓝色圆领袍的富家公子,也就是阿衍,直接张大了嘴,下巴都快掉下来,一脸“你居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的震惊;手里的折扇“啪嗒”掉在地上,他都没察觉,还在盯着我发呆;连跪着的姑娘都悄悄抬起头,眼里满是期待和焦急,眼巴巴等着我回话,那眼神像在看唯一的指望。
几双眼睛“唰”地一下全钉在我身上,那眼神跟看“突然掉马甲的谜语人”似的,看得我后颈都冒了层冷汗,手心也湿乎乎的。
完了完了!
我这哪是来赴约,分明是撞进了大型“认亲+催任务”现场啊!
脑子里跟塞了团乱麻似的,飞速转着狡辩的词儿。说我是“替主子来传话的,主子临时有急事没来”?可这话一出口,万一她追问主子在哪儿,我该怎么答?还是胡诌“主子今天嗓子哑得说不出话,特意让我代听消息”?可我刚才进门时,明明还粗着嗓子跟老鸨说了句话,这会子说哑了,也太假了!
可没等我把瞎话编圆,突然听见街上传来一阵喧闹声。女人的哭喊声混着男人的粗声呵斥,还有瓷器摔在地上的脆响,乱哄哄的像炸开了锅,隔着雕花窗棂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吵得人耳朵疼。
我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赶紧借着“看看外头怎么了”的由头,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动作太急,膝盖不小心撞了下桌腿,疼得我龇牙咧嘴,还差点把腿边跪着的姑娘吓一跳,她下意识往旁边缩了缩,眼里满是茫然。
我顾不上疼,三步并作两步凑到窗边,“哗啦”一声推开半扇木窗。
冷风“呼”地灌进来,带着街边的尘土味,才让我发烫的脑子清醒了点。
我探头往外一瞅。好家伙,街对面的巷口,站着个穿得流里流气的痞子。
他敞着灰布衣襟,露出里头脏乎乎的内衫,领口还沾着油渍,手里晃着个空酒葫芦,酒气隔着老远都能闻到,熏得人发晕。
他正堵着个穿粗布衣裳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看着才十三四岁,梳着简单的双丫髻,发绳都快磨断了。
小姑娘怀里抱着个破旧的竹编花篮子,篮子底都破了个洞,里面的茉莉花撒了一地,白花花的花瓣被痞子的脚踩得稀烂。
她吓得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双手死死攥着藏在怀里的钱袋,指节都泛了白,哽咽着重复:“这是我要给娘买药的钱……你别抢我钱……我娘还等着药呢……”
可那痞子根本不管,脸上满是凶相,伸手就要去抢她怀里的钱袋。
小姑娘急得往后躲,却被痞子一把抓住了胳膊,她疼得“啊”了一声,眼泪掉得更凶了。
我看得火气直冒,撸起袖子就想跳下窗去救场,脚刚迈出去半步,就被沈柯亦叫住了:“等等。”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步伐沉稳地走到我身边,目光先扫过窗外的混乱场景,眉头轻轻皱了下,又转头看向我,语气冷静得没半点波澜:“你现在这模样出去太惹眼。一身公子哥的衣裳,又是女扮男装,万一被人盯上追问,反倒麻烦。小姑娘还是随茯苓去后院换身寻常百姓的衣裳,从密道出去绕回前街,到街角那家‘茶馆’等着,我先跟阿衍去摆平此事。”
说着,他冲刚才弹琵琶的姑娘递了个眼色。
那姑娘立刻会意,放下手里的琵琶,快步走到我身边,声音轻柔却带着规矩:“主子,这边请,后院的衣裳都是干净的,还有合脚的布靴。”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柯亦这话里的意思。原来男扮女装让人看不出来是假的,电视剧什么的,果然是假的!那他是怕我女扮男装的身份在外头露馅,特意替我安排好了后路?
心里莫名暖了点,刚才的慌乱和紧张都散了些,赶紧点头:“好,你们小心点,别跟那痞子硬碰硬。”
阿衍也从刚才的震惊里缓过神,弯腰捡起地上的折扇,拍了拍衣裳上的灰,一脸自信地说:“沈兄放心,对付这种欺软怕硬的痞子,我还是有办法的!保准让他乖乖把钱还回去!”
说着就跟着沈柯亦往门外走。
临走前,沈柯亦还回头看了我一眼,脚步顿了顿,低声补了句:“到时别乱跑,等我们回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认真,让苏倩元心里莫名踏实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