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衙署的朱漆大门刚由值夜衙役拉开半扇,晨雾还没完全散;就见个穿灰布短打的老汉拎着个补丁摞补丁的蓝布包袱,急冲冲地往院里闯,脚步踉跄得差点绊倒在门槛上。
值勤的衙役老陈刚换完班,手里还攥着擦汗的布巾,见状赶紧上前一步,伸手稳稳拦住他:“哎哎!老人家,慢些走!这可是大理寺,不是街坊胡同,可不能随便往里闯!”
那老汉喘得胸口起伏不停,额角的汗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淌,浸湿了领口的灰布,手里的包袱攥得指节发白,像是里面藏着什么要紧东西。
听见老陈的话,他赶紧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急切,声音还带着未平复的喘息:“官爷!官爷!小老儿不是来捣乱的,我是来报案的!求您行行好,让我见着大理寺的大人,我要告那打更的刘喜。他欠了我的房租,还把我家东西都搬走了!”
老陈见他头发花白,衣衫虽旧却干净,神色急切又带着几分委屈,不像是故意来闹事的,便放缓了语气:“您先别急,跟我来,大人刚上值,正好在正堂。”
说着便引着老汉往正堂走,路过院子时,老汉还忍不住往两边张望,看见公案上堆叠的案卷,脚步又快了几分。
此时正堂内,周正刚看完小王和小刘送来的胡四线索记录,指尖还沾着墨渍,正和书吏小宋讨论:“胡四与杂院那边有债务纠纷,这事得重点查……”
话还没说完,就见老陈引着个老汉进来,便放下案卷,身子微微前倾:“堂下何人?有何冤情,慢慢道来。”
老汉对着周正深深作了个揖,动作有些笨拙,却透着恭敬,声音依旧带着喘:“回大人的话,小老儿姓张,是西街南头的房东,家里就我和老婆子两个人过活。我要告的,是租我家西厢房的打更夫刘喜——他欠了我一个多月的房租没给,如今人跑了不说,还把我屋里的桌椅还有陶罐都搬空了,连他平日里打更用的那盏马灯都没留下!我实在没办法,才来求大人帮我寻寻他,要回我的房租和东西。”
周正眉头微挑,示意小宋拿出纸笔记录,指尖轻轻敲了敲公案:“你且仔细说说,刘喜何时开始欠租?他往日交租是否准时?平日为人如何?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张老汉叹了口气,在小宋搬来的凳子上坐下,腰杆还挺得笔直,慢慢说道:“刘喜租我家西厢房快两年了,头一年多房租都很准时,每月初一一大早,就把五文钱用红纸包着送来,还会跟我老婆子唠两句家常,看着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可打从上个月初一,他就没来送房租,我去敲他房门,他隔着门说‘张大爷,这月打更的工钱还没发,您宽限我几天’。我想着都是老租户,谁没个手头紧的时候,就说‘不急,等你发了工钱再给’。”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可这一拖就是一个多月,中间我又去催过两次,他要么说‘快了快了’,要么就干脆不开门。前儿个我想着再去问问,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我心下一慌,推了推门,发现门没锁,进去一看,屋里空荡荡的!我当初给租客备的方桌、条凳,还有窗台上的陶罐,全没了踪影,连铺在炕上的草席都被卷走了!我赶紧去问街坊,都说好几天没见着刘喜了,我这才知道他是跑了!”
说着,他从怀里的蓝布包袱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双手捧着递到周正面前:“这是当初我在牙行和刘喜签的租契,上面写着每月房租五文,押一付一,还有他的签名和按的手印。现在他欠了我六文房租。上个月五文,这个月又拖了几天。还搬走了我家的东西,那些桌椅虽说不值钱,可也是我老婆子当年陪嫁的木料,请木匠做的,跟了我们快三十年了……”
说到这儿,老汉的声音有些发颤,眼圈也红了。
周正接过租契,展开来看,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很工整,“刘喜”两个字写得格外用力,手印也清晰可见。
他抬头看向张老汉,语气温和了些:“刘喜平日里和谁来往较多?你可知他除了在西街打更,还有没有别的营生?比如帮人跑腿、做零活之类的?”
张老汉皱着眉想了半天,缓缓摇了摇头:“他这人话不多,每天除了晚上戌时到寅时去打更,白天大多待在屋里,要么劈柴,要么缝补衣服,很少出门。我没见他跟谁来往过,就偶尔傍晚的时候,会去巷口的‘老酒馆’喝两杯,每次就点一壶最便宜的米酒,跟掌柜的聊几句,也没见他带朋友去过。”
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最后一次见他是三天前的晚上,约莫戌时初,我起夜去院子里的茅房,看见他背着个鼓鼓囊囊的黑布包袱出门,手里还提着个东西,看着像是他的打更马灯。我当时还喊了他一声‘刘喜,去打更啊’,他没回头,就‘嗯’了一声,脚步匆匆地往西街口走了。我当时还想着‘今儿怎么这么急’,没多想,现在想来,他那时候就打算跑路了!”
小宋在一旁问道:“张大爷,您可知刘喜是哪里人?有没有亲戚朋友在京城?他跑了之后,有没有街坊看见他去了哪个方向?”
“这我就不知道了。”张老汉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愁容,“他从没跟我提过家里的事,我只听他说过是外地来的,家里没什么亲人,一个人在京城讨生活。跑了之后,我问遍了西街的街坊,都说没见着他,有人说可能去了城外,也有人说说不定是回原籍了。我这房租虽说不多,可也是我和老婆子省吃俭用攒下来的,老婆子知道后,还哭了半宿,说‘怎么遇着这么个人’……”
周正看着张老汉愁眉苦脸的模样,沉吟片刻,语气坚定道:“张大爷,你放心,本寺定会派人去查刘喜的下落。他既是西街的打更夫,西街的街坊、酒馆掌柜,还有跟他一起打更的人,想必都认识他。我们会让人去西街走访,问问他最近有没有异常举动,比如跟陌生人来往,或者提过要去什么地方。一旦找到他,定会帮你要回欠租和被搬走的东西。”
张老汉闻言,连忙起身对着周正又作了个揖,眼眶里含着泪:“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您真是为民做主的好官!我老婆子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感激您的!”
待老陈送张老汉离开后,周正对着小宋道:“立刻派两个衙役去西街,一是找‘老酒馆’的掌柜问话,问问刘喜最近去喝酒时有没有说过反常的话,见过什么人;二是找西街负责打更的头头,查刘喜的打更记录,看看他最后一次打更是在何时,有没有旷工、迟到的情况;三是走访西街的街坊,尤其是刘喜住处附近的人家,问问他跑路前有没有搬东西出门,有没有陌生人来找过他。”
小宋迅速把这些记在纸上,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大人,您觉得刘喜跑路,会不会和胡四的案子有关?”
周正手指轻轻敲击着案上的租契,目光沉了沉:“不好说。但眼下胡四失踪,李氏孩子丢失,刘喜欠租跑路,这几件事都牵扯着西街和杂院,未必是巧合。先查清楚刘喜的下落和异常举动,说不定能牵出更多线索。”
小宋应了声“是”,便捧着纸笔快步退下,正堂内只剩下周正一人,晨光透过窗棂照在租契上,“刘喜”两个字显得格外扎眼。
又不能早点回府与家人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