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烛火“噼啪”跳动,苏倩元垂着头,手腕上的铁镣随着呼吸轻轻蹭着衣料,发出细碎的“哗啦”声。
她忽然抬眼,目光越过案前的卷宗,直直看向端坐的周正,声音压得极低,还刻意捏着嗓子,添了几分粗哑:“周大人,此事牵扯甚广,关乎旧案隐情,可否借一步到后堂密谈?”
周正握着惊堂木的手顿了顿,指腹蹭过冰凉的木面。
这声音听着莫名耳熟,像是在哪听过,可他搜遍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扫了眼堂下站着的两名狱卒,又低头看向苏倩元的脸,满是炭灰和泥渍,连眉眼轮廓都糊成一团,根本看不清原本模样。
短暂思索片刻,他起身推开案后通往后堂的木门,沉声道:“行,随我来。”
进了后堂,周正反手关上门,将公堂的嘈杂隔绝在外。桌上烛火映着他紧绷的脸,官袍的衣摆垂在地上,沾了点灰尘却依旧规整。
他语气带着几分警惕,目光紧锁着苏倩元:“说吧。不管你是想攀咬朝中官员,还是想编造谎言脱罪,落到我大理寺手里,你就算栽了!”
他双手抱在胸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能跟军饷失窃案扯上关系的,没一个是简单的角色,哪怕对方看着像一个粗鄙匪类,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苏倩元没接话,只走到桌边,指尖沾了点茶盏里的凉茶,在脸上轻轻擦拭。
黑色的炭灰混着泥渍顺着脸颊往下淌,露出一小块莹白的皮肤,接着是光洁的额头、纤细却带英气的眉峰,最后是挺直的鼻梁。
周正的目光死死钉在她脸上,瞳孔骤然收缩,这张脸,他认识。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脚后跟磕在身后的木凳上,发出“咚”的轻响,震得凳腿在地上滑出寸许。
脑子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乱麻,越缠越紧,连呼吸都跟着乱了节奏:苏相是什么人?是朝野上下公认的清正廉洁之臣,多年来弹劾贪腐、整肃吏治,连皇上都要让三分颜面,怎么可能跟这桩龌龊的军饷失窃案扯上关系?
可眼前的苏倩元又作何解释?她放着相府千金的锦衣玉食不要,偏偏扮成杂院里粗鄙的匪类“老二”,混在一群亡命之徒中间,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是苏相暗中授意,还是她私自行事?若真是私行,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又为何要蹚这趟掉脑袋的浑水?
原本紧绷的语气也弱了几分,连声音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案子……苏相他……也与这件事有关?”
“自然无关。”苏倩元抬手理了理垂落的乌黑长发,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旁人的事。先前刻意装出的嗓音彻底褪去,恢复了相府千金该有的清润嗓音。
她走到桌边,给自己重新倒了杯早已凉透了的茶,指尖捏着白瓷杯沿,方才被铁链勒过的地方,还带着点淡淡的红痕。
周正盯着她的动作,心依旧悬在半空,眉头拧成了疙瘩:“那你……他们那群匪类,与你是什么关系?你又为何要扮成他们的模样,混在杂院里?”
苏倩元喝了口凉茶,压下喉咙里的干涩,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我是查些私事。”
她顿了顿,想起最初误打误撞被匪首认成“老二”,算是他们错认了我的身份,也把我搅进了这桩案子里。”
周正听得眉头皱得更紧,依旧半信半疑。
私查?一个养尊处优的相府千金,能有什么私事要跑到鱼龙混杂的杂院,还要刻意扮成匪类去查?
他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把心里的顾虑说出口,语气带着几分为难:“苏二小姐。”
他刻意加重了“苏二小姐”四个字,提醒着两人的身份差距,“你可知道,你以匪类‘老二’的身份出现在大理寺,若是换了旁人审案,定会以此为把柄,要挟苏相;我周正不是那等卑劣的小人,自然不会这么做。但你想过没有,我要怎么堵住满朝文武的悠悠之口?若日后有人参我一本,说我放走的匪徒只是和苏二小姐长得相似,我却因‘相似’二字错放要犯,那圣上那里,我该如何交差啊?”
苏倩元捏着杯沿的手指紧了紧,杯中的凉茶晃出细碎的涟漪。
她抬眼看向周正,眼神里没了先前的坦然,多了几分直接的锐利:“周大人,咱们都是明白人,也别再绕圈子了。”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点试探,“你清楚我是谁,也知道这案子牵扯不浅。直说吧,你想从这里得到什么?是盼着借这案子青云直上,还是图些实在的,比如权力,或是钱财?”
周正听到这话,眉头瞬间皱得更紧。
他往前走了两步,玄色官袍扫过地面:“我想要的,从来只有真相。”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苏倩元,“军饷失窃案拖了三年,多少将士的俸禄石沉大海,多少人因此受难,我要的,是给这些人一个交代,不是你说的那些功名利禄。”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苏倩元放下茶杯,杯底磕在桌案上发出轻响,语气带着点不耐烦,“我只是私自查事,误打误撞卷进来,和军饷案的核心无关,更和我爹没关系,这就是真相。”
“多年的审案经验告诉我,苏二小姐,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周正摇了摇头,语气笃定,“你一个相府千金,若只是私查小事,何必要扮成匪类,冒着风险混在杂院?又何必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落到大理寺来?这里面一定还有隐情,你没说全。”
苏倩元看着他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也起了急。
她抬手拢了拢长发,语气里带了点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周大人,我再跟你说件事。”
她刻意加重了语气,“我爹向来看重晨昏定省,每日卯时,我必定要去他书房请安,若是卯时,我没按时出现,你猜我爹会怎么做?”
周正的脸色微变,没接话。
苏倩元继续说道:“我爹最疼我,若是发现我不见了,定会立刻派人全城寻找。到时候,他要是知道我在周大人这儿待了一整晚,还被你以‘匪类同伙’的名义扣着,你再猜,我爹会不会在朝堂上参你一本,说你滥用职权、无故扣押大臣家眷?”
周正的拳头在身侧悄悄攥紧,“苏二小姐,你这是在威胁我?”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大理寺审案,讲的是法理,不是谁的家世背景。就算苏相要参我,我也得把案子查清楚,不会因为你的威胁就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