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影子”的脚步声刚消失在院墙外,苏倩元便从石凳上站了起来。
杯中茶已凉透,茶叶沉底。她指尖掠过袖口的缠枝莲暗纹,细密针脚传递着熟悉的触感,仿佛在确认某个决心。
“春喜。”
苏倩元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点穿透力,稳稳穿过院角的喧闹——那边春喜正追着只粉白蝴蝶跑,笑声混着蝶翅扇动的轻响,此刻都被这声唤截住。
春喜立刻收住脚步,裙摆还沾着草叶,她慌忙抬手拍了拍手上的桂花糕碎屑,连蝶网都随手挂在廊柱上,小跑着过来时,脸颊因跑动泛着粉扑扑的红,气息都有些不稳:
“小姐,您叫我?是要添茶,还是想尝刚做的绿豆糕?”
“都不是。”苏倩元抬眼,目光落在她沾了点心渣的袖口上,没提这些细节,只缓缓开口,“你前儿说巷口来了个口技班子,学雀叫、学商贩吆喝都像得很,还记得吧?”
春喜点点头,眼睛先亮了半截:
“记得记得!那日我还站在巷口听了会儿,他们学的夜莺叫,跟真的似的!”
“嗯。”苏倩元应了声,指尖轻轻点了点石桌边缘,“你去给那班子递张帖子,请他们今儿晌午过府来。就说苏家二小姐想听个热闹,他们要演的戏份、该得的赏钱,都按平日的双倍算,让他们把班子里的人都带来。”
“真的?双倍赏钱!”春喜这下彻底兴奋了,攥着拳头晃了晃,转身就要往门外跑,“我这就去!保证把人请来!”
“慢着。”苏倩元及时叫住她,声音微微压低,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别大张旗鼓的,悄悄去跟班子的领头说就行。帖子递到就回来,别在巷口多停留,更别惊动前厅那边的人——尤其是别让管家或是父亲身边的小厮瞧见。”
春喜脸上的兴奋稍敛,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分寸,她用力点头,拍了拍胸口:
“小姐您放心!我绕后门出去,找个僻静地方跟班主说,绝不让旁人知道!”
说着,她才轻手轻脚地往后院走,脚步放得比来时稳了许多。
待春喜那抹轻快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月亮门外,院中的风似乎都静了些。
她缓缓转头,看向廊柱下的阴影,那里光线昏暗,与周围的花木格格不入。
“影子。”她开口,声音压得比方才唤春喜时更低,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指令。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便从阴影中应声显现。他躬身待命时,腰背挺得笔直,连衣料摩擦的声响都微不可闻,只低低应了声:
“属下在。”
“去城西杂院。”苏倩元的语气平淡,每个字却都清晰有力,“把昨夜围着我哭求的那几个人,‘请’到府里来。”她特意加重了“请”字,眼底掠过一丝锐利,“路上手脚干净些,别留下痕迹,也别让他们有机会叫嚷,直接送入后院柴房,再派两个可靠的人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影子没有半句多余的话,甚至没抬头看她,只再度躬身领命。
下一秒,他身形微侧,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无声息地滑回廊柱下的阴影里。不过眨眼的功夫,那片阴影便恢复了原样,仿佛方才从没人出现过,只余下院中的桂花,被风卷着,落在石桌上的茶盏旁。
城西,杂院深处。
破败院子里尘土飞扬,几个赤膊汉子正呼喝着练功。石锁起落的闷响震得地面微颤。
院子里最醒目的,当属站在中央的孤狼。他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日头下泛着油亮的光,胸口、胳膊上还留着昨夜被殴打的青紫伤痕——有的地方紫得发暗,有的还透着新鲜的红,纵横交错地爬在肌肉线条上,看着就疼。
可他像是没察觉似的,肩头扛着个比他半个人还宽的粗布沙袋,沙袋里的沙子被填得满满当当,压得他肩膀微微往下沉,却依旧迈着沉稳的步子在院中来回奔跑。每跑一步,沙袋就晃一下,偶尔有细沙从缝里漏出来,落在他脚边。
豆大的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往下淌,砸在干裂的青砖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额前的碎发被汗黏在皮肤上,他也没抬手擦一下,只微微眯着眼,眼底的狠戾像极了护食的狼,锐利得能刮伤人——哪还有半分昨夜围着人哭求、狼狈不堪的模样。
“瞅瞅咱老大!”矮胖汉子靠着枯木啧啧称奇,“昨儿还被揍得爬不起来,今儿就能扛沙袋跑了!”
瘦高个连连点头:“要不怎么叫‘孤狼’?那可是山林里的狠角色!”
两人说笑间,浑然未觉老槐树浓密枝叶间,影子正敛息观察。
昨夜这群人哭爹喊娘的模样与眼前的悍勇判若两人。这转变太快,快得……不自然。
突然,孤狼猛地停下脚步。
他放下沙袋,警惕环视四周,肌肉紧绷。
“不对劲……”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有人盯着我们。”
矮胖汉子茫然四顾:“老大,你眼花了吧?这破地方……”
“闭嘴!”孤狼低喝,后颈寒毛倒竖,“都把招子放亮些!”
咻——
破空声极轻,却快如闪电。
矮胖汉子后颈被石子击中,哼都没哼便直挺挺倒下。瘦高个膝盖弯一软,跟着栽倒。
孤狼瞳孔骤缩,伸手欲摸腰刀——
砰!
又一颗石子击中他太阳穴。剧痛和眩晕席卷而来,他踉跄两步,重重倒在沙袋旁,失去意识。
不过瞬息,院中壮汉全数倒地。
影子从树上一跃而下,悄无声息。他利落地用粗麻绳将几人反捆,布条塞嘴。
看了眼天色,他扛起孤狼,示意暗卫抬起其余人,迅速离去。
柴房的门虚掩着,透出深不见底的黑暗。
苏倩元站在廊下,远远望着那扇门。暮色渐合,将她纤细的身影拉得悠长。
“小姐,口技班子已经候着了。”春喜悄步前来回报。
“让他们等着。”苏倩元语气平静,“好戏……总要压轴登场。”
她转身步入渐浓的夜色,裙摆拂过石阶,像一片无声的云。
柴房内,孤狼率先醒来。黑暗中,他试图挣扎,却发现绳索捆得极专业,越是挣扎勒得越紧。他闷哼一声,终于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