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倩元是被脑壳里的钝痛疼醒的。那痛楚像是有人拿着钝器在她颅内缓缓敲击,每一下都震得她头晕目眩。
她费力地掀开眼皮,帐顶绣着的缠枝莲纹样在视线里晃得是这样的发虚,连窗外透进来的天光都显得十分的刺眼。她抬手按在太阳穴上,指尖刚碰到皮肤就忍不住倒抽口凉气——滚烫的触感里裹着阵阵胀痛,连带着后颈的筋络都绷得发紧,仿佛是王医师在给她做针灸一样。
小姐,你可算是醒了!帐子被轻轻掀开,春喜端着铜盆走进来,见她刚刚睁了眼,脸上又惊又喜,连忙放下铜盆凑到床边,伸手探了探苏倩元的额头,说道:还好还好,幸好小姐没发烧,就是昨夜的酒劲可能还没完全散好。小姐你看看你这脸色白得跟雪似的,可吓死我了。
苏倩元只能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连声音都哑得像什么一样:茶水......
春喜连忙倒了杯温茶递到她嘴边,看着她小口小口喝完,才忍不住又打开了话匣子:小姐你是真的挺能喝的!昨日林蓉姑娘走了之后,我原以为小姐会听林蓉姑娘的话乖乖就去歇着,没成想我就转头的功夫,小姐你就又去酒窖搬了两壶花雕,抱着酒坛就在廊下又喝开了。那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姐你要跟月亮拜把子呢!
她一边伺候苏倩元坐起身,一边絮絮地说:我劝了小姐你好几回,说空腹喝酒伤胃,小姐偏不听我的,还说什么酒能解千愁。后来小姐竟然喝到半夜,抱着酒坛靠在柱子上就睡着了,还是我和婆子们合力把您扶回床上的——您看您这袖口,还沾着昨儿个廊下的落梅呢!
苏倩元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袖口,果然沾着几片干枯的梅瓣,那淡粉色的花瓣已经失了水分,蜷缩在素色的衣袖上,显得格外醒目。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脑子里混沌一片,昨夜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我昨日......没说什么胡话吧?
怎么没有说胡话呢!春喜一边整理被褥一边碎碎念地说,嘴角却带着几分忍俊不禁,小姐你啊,昨日抱着那酒坛子,非要给那株老梅树赐名,说什么要封它做梅花御史。后来还说要飞上屋檐去摘那个高高挂起的月亮,要不是我拦着呀,小姐怕是要摔着了。最可笑的是,小姐非说那月亮在跟你在眨眼睛,要你上去陪它喝酒......
苏倩元听得耳根发烫,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赶紧转移话题:我好像......还梦到林蓉了?嘶,她给我什么东西来着?
春喜扑哧一笑:哪是梦啊!林蓉姑娘昨夜确实来过了,见您醉得厉害,特意去厨房熬了醒酒汤,然后才离开的,今早天没亮又送来一罐蜂蜜,说是让小姐你兑着水喝。她说着压低声音,林蓉姑娘走的时候脸色可不好看,说等你醒来了要好好说道说道。我看你啊,还是想想怎么跟她解释吧。
苏倩元哀嚎一声倒在枕头上,只觉得头痛得更厉害了:完了完了......我怎么会醉成这样......
头疼得厉害吧?春喜见她脸色发白,连忙转身去拿药箱,我早给您备了醒酒汤,这就去灶房热了来,再给您煮碗清粥——大晚上的空腹喝了那么多酒,定是饿坏了。您先靠着歇会儿,我这就去。
苏倩元靠在床头,看着春喜忙前忙后的身影,心里又暖又愧。这丫头从小跟着她,明明比她还小两岁,却总是像个姐姐一样照顾她:知道了,下次再也不喝这么多了。
春喜回头瞪了她一眼,手上收拾的动作却格外轻柔:这话您都说多少回了?之前在寿宴上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要不是咱们运气好碰上南荣将军人家啊还愿意帮着咱们遮掩,您怕是要被相爷训斥三个月!
南荣将军?苏倩元猛地坐直身子,这个陌生的称呼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就上个月啊!春喜叉着腰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您喝多了非要给人家的马喂糕点,要不是人家及时出现,您的手指怕是要被咬掉了。后来还是人南荣将军亲自送您回府的,一路都帮您遮掩着。您倒好,第二天全忘光了。
苏倩元捂住脸,声音闷闷的:这些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早告诉小姐有什么用?春喜无奈地摇头,小姐你啊,每次喝醉了就断片,说多少次都记不住。下次再敢这么喝,我就去告诉相爷!让相爷好好管管您!
别别别!苏倩元连忙讨饶,扯住春喜的衣袖轻轻摇晃,好春喜,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你看我这么可怜,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春喜哼了一声,端着铜盆往外走,语气却软了下来:啊对对对对,我怎么记得呀,小姐上次、上上次、还有上上上次也是这么和我保证的。我先去热醒酒汤,小姐要是还难受就再躺会儿。等会儿喝了汤,再睡个回笼觉,兴许头疼就能好些。
苏倩元望着春喜离去的背影,揉着发痛的额角,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定要离酒远些。可转念想到昨夜那坛花雕的醇香,喉间不自觉地动了动,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至少,今日得先把这头疼熬过去再说。至于戒酒的事,还是明日再议吧。
窗外传来几声鸟鸣,清脆悦耳,却让她觉得格外刺耳。她重新躺回床上,拉过锦被蒙住头,试图隔绝一切声响。被窝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酒气,提醒着她昨夜的荒唐。她不禁在心里哀叹:这戒酒的决心,怕是比那廊下的落梅还要脆弱,风一吹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