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军旌旗蔽日。失去了陶家这员大将的越祈,军心涣散,节节败退。
这日,大军兵临越祈最后一道防线——樊城。城楼上,一位年过五旬的老将军身披重甲,目光如炬。他是陶元知的旧部,姓程名毅,此刻正望着城下浩浩荡荡的南荣军,面色凝重。
将军,降了吧!副将低声劝道,陶将军生前最重百姓安危,如今大势已去,何必让满城百姓陪葬?
程毅沉默不语,手指紧紧攥着城墙的垛口,目光缓缓扫过城楼上那些面带惧色的年轻守军,又望向城内升起的袅袅炊烟。那些炊烟背后,是数以万计的无辜百姓,是他守护了半生的黎民苍生。
此时,南荣蛮策马来到阵前。她勒住缰绳,朗声道:程将军,久仰大名。你与陶家军曾并肩作战十余载,即便后来各为其主,想必此刻你依然是他最敬重的同袍。
程毅神色微动回应道:南荣将军既然知晓这些往事,就该明白陶将军一生以守护越祈百姓为己任。今日兵临城下,不知将军要如何对待这满城百姓?他们手无寸铁,不过是想要安稳度日的普通人。
南荣蛮抬手示意大军止步,声音洪亮、清晰地传遍城上城下:
南荣众将听令!凡为越祈子民,愿受南诏招安者,一不可送入难民营,可保留家业田产;二不可烧杀抢掠,违令者立斩不赦;三不可妄造杀孽,降者不杀,俘虏不辱。
她望向城楼,语气诚恳道:程将军,我南荣蛮在此立誓,若我麾下有兵卒扰民,必当军法处置;若有一人欺凌百姓,我必亲自问罪。越祈虽败,百姓何辜?他们不该为君王的过错付出代价。
她目光扫过城头每一个守军将士的面容,声音愈发地坚定:我知你们当中不少人是被迫从军,家中有老有小等着你们回去。放下兵器,我保证你们都能平安归家;若一味负隅顽抗,只会让你们的家人永远失去儿子、丈夫和父亲。
此言一出,城楼上的守军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一个面容稚嫩的年轻士兵扶着城墙,喃喃自语着:若是蒙舍的军队打来,怕是早就开始屠城劫掠了……我老家就是被蒙舍人烧光的……
他身旁一个的老兵拍了拍他的肩:小子,你说得对。前些年蒙舍攻破临江城,我姐姐一家都没能逃出来……这话让不少守军都羞愧地低下了头,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前些年蒙舍军队攻破邻城时的惨状: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城中百姓流离失所,尸横遍野。相比之下,南荣军这般仁义之师的作风,让他们既感意外,又心生惭愧。
一位鬓发斑白的老兵拄着长枪,望着城下的南荣军旗,长叹一声:若是陶将军还在,我越祈何至于此……他带兵时,何曾让百姓、将士受过这般委屈?
这句话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围观的百姓中顿时传来压抑的啜泣声。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抹着眼泪道:陶将军在时,军队从不扰民,买卖公平。可现在……她说不下去了,只是紧紧搂住怀中的孩子。百姓们纷纷回忆起陶元知在世时,越祈军队纪律严明,与民秋毫无犯。而自从陶家被诬陷谋反,越祈军队就变得军纪涣散,欺压百姓之事时有发生。
程毅听着这些议论,目光扫过城下严整的南荣军阵,又回头望了望城中惶恐的百姓,终于缓缓卸下铠甲。他将佩剑双手捧起,一步步走到南荣蛮马前,单膝跪地:末将……愿降。不为其他,只为将军这份仁心,为这满城百姓能得安宁。
南荣蛮立即翻身下马,伸手相扶:程将军请起。你能深明大义,实乃越祈百姓之福。从今日起,你仍是这樊城的守将,只是换了一面旗帜罢了。城中防务,还望将军多多费心。
她对程毅温言道:程将军,城中秩序还要劳烦协助维持。若有士兵违纪,可依军法处置,不必请示。
夕阳西下,樊城城头换上了南诏的旗帜,却没有寻常战火后的狼藉。炊烟依旧,市井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星子初现,南荣蛮独自策马来到城外一处僻静高坡。她勒住缰绳,遥望着远处樊城的轮廓,从怀中取出一只壶。壶身已经有些许磨损——这是她与佩玖最后一次月下对饮时剩下的半壶忘忧酿。
她拔开壶塞。南荣蛮将酒壶高高举起,声音温柔:佩玖,这是你最爱喝的酒,我一直留着。她缓缓倾斜壶身,任由酒液倾泻而下,浸润着脚下的泥土,你说过,这酒该洒在值得的土地上。
待酒液尽数洒落,她取出一支特制的箭矢,箭头裹着浸过油脂的棉布。她单膝跪地,将箭矢在残留的酒液中轻轻蘸过,随后取出火折子。
的一声,箭簇顿时燃起火焰,在夜色中格外明亮。南荣蛮站起身,挽弓如满月,燃烧的箭矢带着破空之声直射苍穹,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绚烂的弧线。
佩玖,她望着那支燃烧的箭矢在最高点爆散成点点星火,声音坚定而清晰,在寂静的夜风中传得很远,烽火为证,再过三日,越祈必亡。你未了的心愿,我为你完成了。
她静静伫立良久,直到最后一粒火星熄灭在夜色中,才继续低语:你说要为越祈百姓谋一个太平盛世,我记着呢。那些陷害你的奸佞,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但越祈的百姓,我会善待他们,就像你希望的那样。
夜风吹拂着她的战袍,猎猎作响。远处樊城灯火亮起。那是她为佩玖讨回的公道——越祈的君主负了佩玖,但越祈的百姓,不该为此付出代价。
她翻身上马,最后望了一眼这片即将彻底改变的土地,轻声道:三日就可安息,我的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