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佣将他们领上二楼,径直走到廊道尾端的房间,说道:“先生,这间房间离大厅较远,隔音效果比较好,保障您会谈的隐蔽性。”
何玟点点头,女佣便替他打开房门,先一步迈进房间开灯,随后像是看见了什么,呆愣着不动了。
一阵窸窣动静,宋怀瓷几人也注意到地上散落的男女衣物。
宋怀瓷心中意外。
他只料到两人密谈,没料到两人居然这么大胆。
何玟盯着地上的那件礼裙,脸色几经变化。
宋怀瓷欲再添一把火,于是走上前想拉走何玟。
床上的李明郝和姜婉梅没看见离门口不远的何玟四人,于是把姜婉梅卷进被子里,对着惊呆的女佣怒道:“滚下去。”
女佣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有客人。”
说完转身,想带着几人离开,好巧不巧,这时姜婉梅开口了:“明郝,是谁啊?”
何玟被宋怀瓷拉着离开的脚步一顿,不虞之色爬上眼眸。
他僵硬地转过头,似乎在确定什么。
下一刻,何玟蓦地甩开宋怀瓷的手,推开试图阻拦他的女佣,快步走近床榻,绅士气度全无。
女佣被何玟用力推向一边,险些摔在地上时,蓝宣卿及时伸手,拉住女佣的胳膊把人拉起来。
女佣惊魂未定地站起来,这时,何玟的怒吼传来,又吓得她肩膀一抖。
“姜婉梅!!”
宋怀瓷推推她的背,食指竖起,指尖轻点带着弧度的唇,温声道:“下去吧。”
女佣年龄不大,闻言慌张地离开了房间。
职业习惯使她临走时还不忘顺手关上房门。
宋怀瓷走上前,就看见何玟扯着姜婉梅的手臂,厉声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在这里干什么!你又背叛我?!”
对方的脸色吓得苍白,手掌紧紧抓住被褥捂着胸脯,唇瓣颤着,却迟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有豆大的泪珠滑落。
李明郝也没料到这一变化,看着怒气冲冲的何玟暗惊时,余光注意到陆续走进来的人影。
还有人?!
李明郝急忙转头看去,就看见宋怀瓷那张念念不忘的脸。
这人果然是妖精!
一分钟前他脑子里还想过宋怀瓷,结果现在,人就到自己身边了。
宋怀瓷用那双清浅的眼瞳扫向他,李明郝的目光当即变得幽深。
temptress(狐狸精)!
宋怀瓷没有过多在意李明郝。
一条泥渠里的臭蛆罢了。
他一心一意地沉浸在吃瓜里。
床上的姜婉梅哭道:“阿玟不是的,你听我解释,你不会像从前那样无情地推开我……对吗?你答应过我的……”
何玟心里又醋又恼,可听姜婉梅这么说,他又想起曾因为各种人各种因素而无奈跟姜婉梅分开的日子。
“不会的。”
姜婉梅哭得娇弱,加之保养得极好,看起来就像一个只有三十岁左右的美妇,不禁让人心软,懂得勾起对方保护欲与可怜心。
“阿玟,我就知道……你不会再不相信我的……”
眼见这话题要被扯开,宋怀瓷一副为何玟着想的样子,踌躇着开口:“可是……夫人为什么会跟李总在一张床上?”
话刚说完,宋怀瓷便听见一声嗤笑。
循声看去,李明郝不知道什么时候穿好了衣裤,衬衫随意地扣起,却还敞了大片的胸膛。
沈渚清对此的评价是:一只张扬求偶的花孔雀。
李明郝走到宋怀瓷身边,劣笑着反问道:“那小辞怎么会跟何总上来?虽然早就听说过小辞私生活开放,可是没想到居然这么放肆。”
在宋怀瓷身边充当背景板的沈渚清闻言两眼一黑,他靠着橱柜,抱着手,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这傻逼好下头。
蓝宣卿的拳头更是硬了。
不许惦记着压我家攻!!
你私生活才开放!都混上人家老婆了!
姜婉梅抓住机会混淆视听,扑进何玟怀里哭道:“阿玟,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不喜欢我了可以说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背叛我……你就是看中人家年轻…人家随便勾引一下你就上当了是不是!”
宋怀瓷依旧礼貌微笑。
哇。
真是好大的一口锅。
“李总说笑了,我司刚完成努力了一年的新技术,两点一线的生活不值得拿出来多提,惹人笑话了,与李总的规律生活相比更是不值一提。”
沈渚清默默抿紧了唇忍笑。
确实规律哈。
酒吧是常去的,男模是必点的。
据他那朋友所说,李明郝家里可谓是精彩,型男美女络绎不绝,今天放纵派对,明天食髓知味、精力旺盛。
一周必有几次欲望宣泄,可不是规律吗。
宋怀瓷又说:“何夫人不用挂忧,楚总这样大的家,想必也有监控,一看就知道明细了。”
说着,他垂下眼帘,眉峰微微蹙起,唇瓣向内稍稍收抿,虽是笑着,却显得无奈勉强,隐约还能瞧见眼底闪烁的水色:“我没关系,但不要冤枉了何总,也不要委屈了何夫人,两位闹得不和气,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李总说了那些话,让何夫人误会也正常,是我生活习惯不好,请何夫人不要因为李总的话误会了何总。”
端得好一副“怎么说我都没关系无所谓”的柔弱坚韧模样。
偏偏何玟就爱吃这套。
这不,何玟从话里听出蹊跷,立刻不赞同了:“小宋,你别说话,不是你不对。”
宋怀瓷抬眼感动地看向何玟,又侧眸看了一眼李明郝,对方正紧紧盯着他。
宋怀瓷配合着垂下眼睛,躲开李明郝冒犯的凝视,心里却是不悦。
这契丹蛮子好生无礼!
再看,本中书定要剜了他的眼睛去喂狗!
见状,何玟立刻把矛头对向李明郝:“少仗着你的身份年龄欺压小辈,真还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你干了什么心里没点数?”
李明郝笑了,反口讥道:“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她会离开你爱上我也无可厚非,哦,当然,也可能是你不行了吧。”
何玟看向姜婉梅:“你爱上他了?”
姜婉梅慌忙摇头。
李明郝搞什么!
一起把事揭过去不就行了!干嘛挑事!
她虽然是找了李明郝这个后路,但不代表她现在要离开何玟啊!
有这安稳富贵的日子为什么不过,偏要冒险。
“不是的阿玟,你听我解释。”
何玟抓着她的肩膀摇晃,声音染上失望与愤怒:“你解释!你说!我为了你,连明婚亲生的何崎都赶出去了!就因为你说你和镜白之前受了很多苦。
结果呢?结果你现在居然出轨背叛我!”
姜婉梅从未见过这样的何玟。
何玟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温柔体贴的。
有时候虽然也会展现一些占有欲和患得患失,但终归还是轻声细语、风度贴心的。
可现在的何玟目眦尽裂,双眼通红,声音震得她耳朵疼,仿佛要把满腔心意与多年来的念念不忘都掺揉进声音里,一丝一寸剖明给她听。
失去对力道控制的手掌捏得她肩膀痛极了。
“姜婉梅,我爱你啊,你说你要解释,所以我在听啊!我忍着痛心在等你说啊!可你怎么说不出口呢!你是不是就是想离……”
“是李明郝强迫我的!”
屋内寂静。
半晌才传来李明郝的气极反笑。
他盯着姜婉梅,声音冷硬:“我强迫你?”
宋怀瓷煽风点火道:“何夫人,我帮您报警吧?不用怕,我会帮您作证的。”
此言就如撮盐入火,令李明郝缓缓扭过头盯着他。
倏然抬手挥拳。
宋怀瓷的唇角悄然扬起舒畅的笑。
任由拳头落在他的脸上。
宋怀瓷歪过头,随即又被李明郝扯过衣领。
脚下踉跄着被拉近,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碧珠,里面盛满了恨不得把他撕碎的震怒。
“闭嘴!You’re just a fucking bitch(你他妈就是个婊子)!”
来自陌生男人的呼吸打落在宋怀瓷鼻尖,远超社交距离的尺度顿时惹起他的反胃与不适。
宋怀瓷按下戒指上的宝石,电流把没反应过来的沈渚清拉回神。
眼见自家老大被人揪领子,他立刻冲上前把李明郝推开,将宋怀瓷挡在身后。
蓝宣卿也反应过来,连忙去拉宋怀瓷。
他发现宋怀瓷的唇瓣被牙齿磕破了一个口子,鲜血如今才迟钝地钻出破口,将唇瓣一角染红。
蓝宣卿心疼得直皱眉。
本该为白月光挨打受伤而气恼不平的他,头脑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伸手拉住本欲动手的沈渚清,看着宋怀瓷冷静的眼睛。
须臾后,蓝宣卿磨磨后槽牙。
很好,又瞒着我什么是吧。
宋怀瓷接收到蓝宣卿的瞪视,只是乖顺地眨了下眼。
蓝宣卿把沈渚清拉开,顶到最前面,回归身为「蓝秘书」时的担当。
清冷的面庞分明没有丝毫慌乱不满,声音却带着愠怒:“李总,动手就说不过去了,受害者有权利受到法律保护,不是你靠暴力就可以制衡的。”
李明郝也总算是看透宋怀瓷的意思了。
这个人就是来膈应他的。
来揽局的。
处处跟他不对付,惹他不痛快!这样也就算了,还偏偏要在他面前刷个存在感!
“我强迫她?空口无凭就说我强迫她了,你们就信了?!”
“信不信的,交给警方自有判断,这些都不是你动手打人的理由,你难道是在借此威胁受害者吗?”
宋怀瓷看着蓝宣卿。
他就知道,他家这蓝秘书一直都很聪明能干。
鲜血流入唇缝,锈腥气在口腔漫延。
宋怀瓷伸出舌尖,舔去唇上血液。
差不多了吧。
如果该成功的话。
笃笃笃。
“开门,A市公安局。”
宋怀瓷闭上眼睛。
差不多该告一段落了,演得他都累了。
见沈渚清迈开步子去开门,床上的姜婉梅着急忙慌地套衣服,何玟只是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她。
蓝宣卿走到宋怀瓷身边,拿出胸前口袋里的帕巾,轻轻按在宋怀瓷那还在冒血的嘴唇上,说道:“是干净的,按一会止血。”
宋怀瓷看他,抬手接过帕巾。
生气了?
门外是两名身穿制服的民警,楚沁跟在身边,一些看热闹的来宾也跟着上楼来了。
沈渚清让开门。
民警和楚沁走进房间,就看到床上衣着过分清凉的姜婉梅。
一房间的男人和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犯罪现场。
两名民警分别出示了他们的警察证,接着出示了传唤证,其中一人说道:“李明郝,姜婉梅,有人向我们举报,你们涉嫌了侵犯商业秘密罪,经调查确有此事,这是我的警察证,这是刑侦队下达的传唤证,请配合调查,跟我们走一趟。”
何玟惊愕地看向姜婉梅。
见姜婉梅面色灰败,何玟失望之余,更多的是意想不到。
另一名民警发现宋怀瓷嘴上的伤,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宋怀瓷便说道:“我想举报李明郝涉嫌强奸,我想为受害者报警,他却对我进行了单方面殴打,当时我看情况不对,所以留了证据。”
说着,他从裤兜里摸出手机,上面的录音软件仍在尽忠尽职地录制着内容。
李明郝立刻冲上去,抓住宋怀瓷的衣服想去抢手机。
虽然自己并没有强迫姜婉梅,但宋怀瓷接二连三的搅乱已经彻底惹怒他。
民警反应迅速地格开李明郝,警告道:“你干什么!请你配合!”
李明郝被怒意占据了头脑,试图冲开民警的格阻,指着被民警拉到身边的宋怀瓷骂道:“bastard!(杂种!)”
民警奋力拦住他,再次厉声警告:“李明郝!嘴巴放干净!请你配合我们办案!警告无果我们将对你进行强制传唤!”
蓝宣卿和沈渚清回到宋怀瓷身边。
宋怀瓷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明郝疯狗般乱吠。
啊。
难得有点怀念从前尊卑分明、杀人不需要犹豫的日子了。
如果现在一如从前,他一定会亲手将李明郝凌迟处死。
这个令人生厌的蛮子。
楚沁从进入房间那一刻起,震惊的表情就没下去过。
卧槽。
怎么演变成这样了?
啊?
怎么回事啊?!
她错过了什么?!
最后,房间里的所有人都被带到公安局进行笔录调查。
公安局里。
一名女性民警拿来了棉签,她把棉签递给宋怀瓷,说道:“你这伤口怎么止不住血啊,按住,看看会不会好点。”
宋怀瓷接过棉签,笑容亲和:“多谢。”
女警笑着摇摇头,便继续去忙了。
蓝宣卿看着宋怀瓷手里那张带血的纸巾,心中狐疑。
怎么被牙齿磕破的伤口能流这么多血?
沈渚清也有点担心。
怎么个事?磕到大动脉了?
他问道:“老大,你有凝血功能障碍?”
宋怀瓷倒显得习以为常,说道:“放心,之前就有过这种情况。”
尤其是受过一些深重点的伤。
那血跟不要钱似的流。
宋怀瓷侧眸,瞧着两人眼挂忧色,宋怀瓷便想着跟他们说一些过往经历,好让两人放心点,知道这不是什么大毛病。
就听宋怀瓷轻声低语:“之前外邦来使,可却在宴上暴起行刺,我替太子殿下挡下一剑,刺穿了肩膀。
那时,张太医为我处理伤口,止血的纱布换了好几块也迟迟无法止住血。
太子殿下就在厅上等候,张太医想以伤粉止血,可一上药粉,不出片刻,粉层就被血液冲开,不治标也不治根本。”
蓝宣卿听得心疼,想埋怨宋怀瓷也不知道跑远点,还去挡刀,可话到嘴边还是变了:“然后呢?”
宋怀瓷拿下棉签,想看看是不是不流血了,可血珠没一会儿就又涌出来,蓝宣卿便握住宋怀瓷的手,把棉签重新抵压住伤口。
“张太医也急得一脑袋汗,毕竟我那时是天子近臣、太子讲读士,算是天恩荣宠在肩,张太医担心自己掉了脑袋。
思来想去,他便对我说:‘中书大人,这伤实在蹊跷,不知是否乃贼子施了内劲,血涌不止,不如在下斗胆,行针缝之术,缝伤止血,大人也少吃些苦痛’
那时我眼前已泛昏星,怕夺血而亡,于是应下来,之后张太医替我缝了伤口便好了,所以无需挂忧。”
过程自然没有这么轻描淡写。
现在宋怀瓷想起来,肩膀处还会隐隐作痛。
仿佛又能感受到烤热的银针生生穿过皮肉,桑皮线拉扯过神经伤处,药粉又为伤口带来刺激。
过程漫长且难捱。
那时节,房间里除了蜡烛偶尔烧响的噼啪声,就只剩因剧痛而咬紧牙间棉布的粗重喘息。
沈渚清显然并没有被这段故事安慰到,反而忍不住紧皱眉头下撇嘴角。
坏了,幻痛了。
蓝宣卿更是听得手都发软了。
宋怀瓷那时候应该没有用麻药吧……
生缝,这该夺疼呢。
蓝宣卿费劲巴拉才抬起手,搭在宋怀瓷手背上时还在发着抖,连声音都带着颤儿:“老板,事情结束后,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宋怀瓷不解但老实应下。
怎么一个两个脸色更难看了?
没有被安扰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