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宋怀瓷的食量再次震惊了另一个初见识新人。
沈渚清看着宋怀瓷碗里那一小坨饭。
又看看自己碗里让杜姐压实的、垒起来的饭堆。
再看向蓝宣卿碗里同样垒成小土堆似的米饭。
他看向宋怀瓷,认真问道:“老大,你家里没米了吗?”
宋怀瓷不当家,于是把目光移向主厨杜姐。
杜姐摇摇头,以为是沈渚清拘束不敢多吃,说道:“有米,锅里还有饭呢,不够再添。”
沈渚清盯着宋怀瓷碗里不多的米饭,发出锐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吃日料呢,这么一小点,我一口都能扒完,你又不是没钱,多添点。”
蓝宣卿解释道:“他吃不下太多,这样就够了。”
沈渚清不怎么信。
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只吃这么点就够了。
因为沈渚清脸上的质疑太明显,蓝宣卿就说:“吃你的,哥不够吃会自己添。”
沈渚清夹了一口米饭吃下。
也是,轮不到我瞎操……芜!好香的米!
宋怀瓷先动筷子夹走一颗白灼菜心,几人这才动筷夹菜。
在沈渚清利落扒完一碗米饭后,自己走到电饭煲前又盛了一碗饭,压得实实的,将小土堆再次垒起来。
紧随其后炫完饭的蓝宣卿站在其身后排队。
见沈渚清一勺接一勺地擓着饭,蓝宣卿默默吐槽道:“你饿几天了?陈若茗虐待你了?”
沈渚清翻他白眼,跟他斗起嘴来:“你呢?你又是饿了多久来蹭饭的?有你在身边,老大家里确实是不缺米。”
说着,手里又猛猛加了两勺饭。
他要让蓝宣卿少吃两勺。
蓝宣卿懒得跟沈渚清在原地打嘴架,一把扒拉开沈渚清,顶上位置。
对沈渚清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视若无睹,一边盛饭,一边开口讽刺道:“确实,沾了我的光还不知道说谢谢,你也不差。”
李姐赶紧打断两人的吵嘴:“没事没事,我米饭也焖多了,正怕吃不完呢。”
吴叔也嚼吧嚼吧米饭,把掉在桌面上的几颗米粒捡起来放进嘴里,一点也不浪费。
他把碗递给沈渚清,心大笑道:“小沈呐,麻烦你也帮我盛一碗吧,这米太香了。”
沈渚清自然接过碗,问道:“要多要少啊叔?”
吴叔乐呵呵说道:“半碗就行,老了,不能吃太撑。”
杜姐嗔他:“还说呢,哪里有让客人帮你盛饭的道理?”
说完就要起身拿过沈渚清手里的碗,沈渚清把人按回座,一把挤开蓝宣卿,笑道:“没事儿姐,我就乐于助人,不像某些没眼力见的。”
蓝宣卿瞪他,沈渚清毫不示弱地挑衅一笑。
蓝宣卿想开口说点什么,视线却注意到座位上的宋怀瓷。
对方看起来很开心,咧开唇,露出整齐的白牙,眼睛弯弯的,半藏在掌心里。
笑容无声无息,却十分惹眼,立刻就吸去蓝宣卿的目光。
蓝宣卿跟被勾了魂似的,也没了跟沈渚清斗嘴的心思,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到宋怀瓷身边,轻声问他:“在笑什么?”
宋怀瓷随着声音转头看他。
手掌半掩在脸上,眼里明润的笑意未散,亮亮的,像夕阳下的玻璃珠,反着漂亮的光芒。
他说:“幸福。”
蓝宣卿没听见,所以把身子凑过去,又问:“什么?”
宋怀瓷手掌撑着脸侧,身姿慵懒放松,说道:“因为很幸福,像一家人在一起,我很开心。”
他的声音没有收敛,餐厅里的众人都听得真切。
蓝宣卿看着他的笑颜忍了又忍,方才勉强忍住想将人带进怀里拥紧的冲动。
他的指尖因为冲动与欲念而不住抬动。
“往后都会的。”
想抚上他漂亮的眉眼。
“幸福会一直降临在你身边。”
想拥抱他,给予他一片能够休息依赖的湾港,带给他温暖与安心。
“I…we love you,babe.(我…我们爱你,亲爱的)”
请安心享受这份迟到的幸福吧,这是你值得拥有的宋怀瓷。
感性的杜姐早已别过头去抹眼泪。
宋怀瓷不解地问蓝宣卿:“什么意思?”
沈渚清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说道:“我们大家爱你的意思。老大,我也很开心。”
宋怀瓷半知半解。
爱还可以所有人一起吗?
所有人都在爱一个人,这样会不会太自私太独大了呢?
独占身边人的爱什么的,也太天方夜谭了。
宋怀瓷也不是个追根究底的人,转而对吴叔和沈渚清说道:“你们喜欢,厨房里应该还有米,离开的时候带一些走吧。”
杜姐调整好情绪,说道:“宋先生之前有一回买错了,入了几份礼盒装的大米,商家那边不让退,原本拆的那个还没吃完,还剩了几份没拆的可以带走。”
李姐也附和道:“一盒好像二十斤吧,里面是几份分装。”
吴叔和沈渚清原本就是夸一嘴米香,没想到宋怀瓷直接要送米,惊得两人连连摆手。
吴叔脸都羞红了,生怕宋怀瓷以为他是转弯抹角的伸手要米,解释道:“宋先生别客气,我就随便说说,我们自家有,这米一看就不便宜吧,别破费别破费。”
听小杜说还是礼盒装。
上次那些糕点,就是在外面包了层礼盒才会一盒卖两百多。
要不是听小杜小李说宋先生转了性,他还真舍不得送。
宋先生家里的东西都不便宜,吃穿用度也不是简廉的,吃的都是小杜一大早去市场挑最新鲜的买,穿的也都是小李仔细用心处理的。
这他怎么好意思收。
沈渚清同样。
他也没想到自己老大出手这么阔绰,一下就送二十斤。
还是礼盒装!
今后的日子还要上班打卡,一日三餐,恐怕是有两顿得跟着陈若茗在公司解决的,这二十斤能吃到死了吧?
“我也一样老大,虽然是挺好吃的,但是还是不要破费了,你留着自己吃吧。”
宋怀瓷笑眯眯的:“无妨,吴叔带回去,家里的家人也可以一起尝尝,攸文也还是孩子,不要饿了他。”
沈渚清内心崩溃尖叫。
但是其实我是自己住公寓啊!因为这次计划我才挤在陈若茗家里的!
而且宋怀瓷这话怎么有股妈味。
成功让沈渚清幻视自己老大一勺一勺喂周攸文吃饭了。
宋怀瓷都说到这份上了,两人也不好再驳他的好意。
等吃完饭,杜姐就带着两人到厨房领员工福利。
礼盒包装确实怪精致的,也怪大的,还怪有份量的……
沈渚清蹲下身,掏出手机拍照识物。
看到蹦出来的价格,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卧槽。
谁能想啊,这几袋小份米配上一个礼盒就能要六百七!
沈渚清忍不住掐人中,担心自己受惊太过撅过去了。
他明明可以明抢,但还是给了老大……哦,不对,给了宋怀辞一个礼盒。
也难怪商家不让退了。
毕竟难得有怨种愿意买。
不过转念一想,老大还怪好的,这么贵的礼盒米都愿意分给他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人一盒。
如果是他,他巴不得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毕竟一口下去都是钱啊。
难怪吃起来香呢,原来都是钱的味道。
虽然不排除宋怀瓷不清楚这米的价格。
但是按照宋怀瓷的性格,估计也是不怎么在意。
毕竟平时看起来就是花钱不看价格、不砍价、不货比三家的类型。
沈渚清的总结是:败家。
不过……既然老大这么大气,他可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沈渚清缓缓露出动漫同款的邪恶笑容。
吴叔也瞥到识物结果,被价格狠狠震惊,当即义正言辞地说:“不行,这太贵了,我不能收,小沈呐,咱莫要,这太贵了,宋先生对咱们好,咱也不能占宋先生便宜不是?”
沈渚清已经能猜到结果,面上还是正义凛然地附和道:“你说得对叔,要不你去跟老大说说,告诉他我们不收。”
吴叔觉得可行,于是转身离开。
看着吴叔正气的背影,沈渚清无所谓地看向大米们,已经开始思考着该怎么把它吃完。
这时,洗碗的杜姐笑了一声,说道:“小沈,我可以也这么叫你吗?”
沈渚清回头看她,笑着点点头:“可以啊,姐姐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杜姐被他逗得眉展眼弯:“哎哟,你太会说话了,我这把年纪了还姐姐呢。
我啊就是想跟你说,你别计较老吴刚刚的话,他这人没什么坏心眼,你该带走带走,宋先生都是同意不计较的,你别在意他刚的话。”
老吴也真是的,自己不收就好了嘛,还要让别人不收,这不是让人心里计较嘛。
谁不喜欢贪小便宜呢?
遇到施工堵路,有些人也喜欢把塑料护栏拆了,绕进去,就是为了抄个近路。
遇到免费试吃免费活动,也喜欢跟上去凑个热闹、尝个新鲜。
有时候自己正义就好了,别人可不一定收你的好,反而还会跟你计较这点好意,认为你妨碍了他们的方便。
好在,沈渚清不是这种人:“姐姐,你意思我懂,我不计较的,我压根儿没这么想,叔人好嘛,好事,老大身边有你们我也放心不是?”
也许是职业原因,使他格外容易跟长辈打成一片,语气颇为轻松自然,没有半点拘束,很容易下意识让人放下架子和生疏。
杜姐踏实地点点头:“是啊,老吴没什么坏心眼,你们也都是好孩子,姐看着也喜欢。”
吴叔走到客厅。
蓝宣卿已经换好自己的衣服,把自己早上穿过的衣服交给李姐了。
宋怀瓷也脱下外层马甲,一并交给李姐干洗。
两人就一起坐在沙发上,蓝宣卿正在跟宋怀瓷安利b市的各种美食景点,准备四天里带宋怀瓷去玩个遍。
吴叔走到宋怀瓷身前,两人抬头看他。
宋怀瓷噙笑问道:“怎么了吴叔?”
吴叔老实说道:“宋先生,您那个米太贵了,好歹六七百呢,我跟小沈都不好意思收,过来跟您说一声。”
原来如此。
宋怀瓷摇摇头,说:“吴叔,这些是我愿意给你们的,你们就安心收着,不要有负担,就当我是一个普通朋友,闲来无事,送你一个礼物就是了。”
“哎呦,朋友也不好意思收这么贵的东西啊。”
“吴叔,没关系的,你平时也帮了我许多,这份礼物你就收着,这是你应该收的。”
宋怀瓷犹疑了一瞬。
“因为……我也想跟你们成为家人…或者是朋友,这份礼物便当作是我的叩门砖吧。”
他笑着,却是难得的局促。
宋怀瓷想。
他大概是疯了、是病了、是在痴心妄想。
竟然妄想在漫长的孤独中,抓住匆匆一霎的温暖。
他竟然还贪恋回顾着刚才的温馨与吵闹。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被推着前进的他总会因为民间烟火而驻足。
一如从前,他与圣驾微服私访时,不禁在一瓦屋外勒马。
打眼看去,是一大家子围在小小的桌边吃饭。
母亲抱着稚儿喂粥米,兄长正与幼弟嬉笑打闹,父亲宠爱地看着孩子们,将为数不多的肉片尽数夹在妻子碗里。
他们衣着破旧,还带着补丁,就连瓦屋也是上雨旁风,可他们脸上都带着心满意足的笑。
屋外驻足偷观的宋怀瓷也在笑。
只是笑着,笑意凝在唇边,简单地挂着,不达心底。
他的心就像一个破了洞的空罐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偶尔染上一些民间烟火,但也会很快地从破洞漏掉。
心里只剩一些虚无缥缈的文啊书啊,装着一日繁琐的行程。
这会儿要去宣政殿参政旁听,那会儿要去太子那边听听近况、出出主意,等下又得回翰林院处理各种文书、整理诵解于皇家听的史经。
再多的,就只剩脑子里还装着沉甸甸的文识礼矩。
如此日复一日。
太枯燥太孤独了。
他无法忍受这份自卑与孤冷,于是他策马离开,不再回头留恋。
一直如此。
而如今。
他为了那句真假难辨的「我们爱你」正试图抓住幸福。
吴叔和蓝宣卿闻言皆是愣住,连准备送点餐后水果过来的李姐也一同呆怔。
过了不知多久,吴叔眼中缓缓流露着感动与心疼。
他搓搓手,一个劲儿地点着头,纯朴的中年男人一时间不善言辞,嘴里说着:“好,好好,好,这样好,我收下,我收下来。”
孤舟在宽阔的大海上漂泊,有一日终于触到了岸边,停止了漫无目的的流浪。
宋怀瓷对自己的幼稚行为感到羞赫可耻,转开目光,偏过头。
许久后才说道:“怀瓷。
若不介意可以这么唤我。”
蓝宣卿的心被狠狠戳到。
好可爱……
吴叔直肠子,直接改口:“怀辞,哎哟,还有点不习惯,怪不好意思的,不过听起来亲近多了。”
李姐捂住嘴掩笑,正准备去厨房跟杜姐分享一下,结果一扭头,对方就在自己身后不远,沈渚清正拿着一包抽纸让她擦擦眼泪。
李姐一愣,随即展笑。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