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知蕴去给卫清彧倒了杯水,把水递给卫清彧时对蓝宣卿说道:“音没调好。”
蓝宣卿调整了一下管长,尝试吹了几个音节,说道:“贪快调的,连试音都没试呢,毕竟大半年没回来了。”
宋怀瓷看着蓝宣卿手里的长笛。
吹起来跟他见过的那种横笛差不多,但笛孔上又有一些类似按键的圆片,整体呈现银色,又与传统横笛有许多不同。
蓝宣卿注意到他的目光,对宋怀瓷介绍道:“哥,这种叫雅马哈长笛,通过从笛口吹入气流,再按住上面这些笛键,可以改变音高。”
宋怀瓷了然。
他问道:“那竹笛你也会?”
说着,宋怀瓷比了个在吹奏竹笛的手势。
蓝宣卿摆摆手,说道:“两种笛是不一样的,要吹竹笛的话要重新学手势气口什么的。”
宋怀瓷说道:“我只听过,不曾学过竹笛。”
蓝宣卿拉着宋怀瓷在沙发上坐下来,蓝知蕴拿过蓝宣卿的长笛回房存放。
见卫清彧去厨房洗杯子,宋怀瓷便和蓝宣卿分享道:“而且乐类学起来好麻烦,先生也极其严苛,学不好要打手心,打得狠了伤口就会裂,一边疼还要一边弹,一到冬天,伤口被冻得痛极了。”
蓝宣卿听得撇嘴幻疼,问道:“哥也被打过?”
宋怀瓷脑内闪过几段模糊光影,他说:“我……应该是有过?”
他努力辨别着光影里的匆匆人影,如同隔着一大片水波纹玻璃幕,又遇炫光蔽眼,迷离徜仿,瞧不真切。
只见那人影始终背对着他,使宋怀瓷辨不出那人是谁,只有一股熟悉感,似乎是曾经熟识的哪个故人。
“学过一些琵琶,和一个…男人学过。”
放完杯子回来的卫清彧听见宋怀瓷学过琵琶,惊讶道:“这么厉害啊怀瓷?琵琶好难学的。”
再多的宋怀瓷也辨不清了,他看向坐在身边的卫清彧,笑道:“只学过点皮毛,太苦了,学不到多少,阿姨才是令我钦佩,舞步轻快,身姿柔美,莫不是得过奖学?”
卫清彧被夸得眉开眼笑,捂嘴笑起来,说道:“哎呦,怀瓷太会说话了,阿姨哪得过奖啊,就小时候学过一点,现在上年纪了,腰腿都不如之前软韧了,一把年纪都不好意思跳了,让怀瓷见笑了。”
宋怀瓷摇头,含笑宽慰道:“岁月从不败美人,端庄气质亦不会因为白发落寞,这是常年沉淀而来的经验之学,无需过谦。”
卫清彧心里的淤结稍有舒缓,温笑道:“哎呀,听得我心里都好受多了,怀瓷真的太好了,我都想让你常住下来了,对吧小宣。”
她调侃地看向蓝宣卿。
儿啊,妈中意这个儿婿啊。
蓝宣卿扫她一眼,点点头。
妈,你别急,八字还没一撇呢,别吓跑你未来儿婿了。
宋怀瓷倒不客气,落落大方道:“怀瓷受宠若惊,宣卿与我是朋友,自然常来常往,蓝家家风和睦,令我向往钦慕,今后恐怕多有打扰了。”
卫清彧意外宋怀瓷的实诚。
这孩子一点都不客套哈。
蓝知蕴放好琴笛,走到客厅,看看腕表上的时间,说道:“差不多了,吃饭去吧,位置我让黄哥留了,他说最近来旅游的人多,吃饭的人也多。”
卫清彧站起来,理理头发,说道:“走吧,怀瓷啊,带你尝尝我们这边的海鲜。”
四人驱车前往一处露天大排档。
这里生意很好,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店里的大锅正卖力翻炒着美味,灶炉的火光引发香气,在四周飘散,吸引着饥肠辘辘的食客。
蓝知蕴带着三人走上前。
宋怀瓷这才透过油烟看见忙碌掌勺的大厨,是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有点发福,头顶微秃,燃气炉让他热出了汗,打湿了上衣后背,忙得不行脸上却还是乐呵呵的,可能是因为发福的原因,让这笑容看起来多了几分亲和力。
这位应该就是蓝知蕴所说的黄哥了。
这样对比起来,蓝知蕴就显得健康年轻了,至少没发福没秃顶。
倒也不是宋怀瓷歧视什么,只是光秃顶这点就狠狠在他的审美上踩雷。
毕竟宋怀瓷从前就见过不少升官进爵后就享乐发福的。
像礼部近年新任的江大人,升官前瘦得跟猴似的,升官后脸色明显红润了不少,身子也圆了,看起来……很有福气,跟年画娃娃似的。
胖得好看的有,但很少有秃得好看的!
蓝知蕴长得再帅,气质再斯文儒雅,但绝对不能是秃顶。
蓝知蕴跟黄哥打招呼:“黄哥,辛苦了。”
黄哥抬头见是蓝知蕴,又扫向他身后三人,说道:“知蕴来啦,没事儿,不辛苦,诶?那是小宣吗?”
蓝宣卿站出来打招呼:“黄叔,好久不见。”
黄哥抽空用毛巾抹抹汗,点头笑应:“哎哎,好久不见了,来来来,去坐着,别在这吃油烟。”
说着便让自己老婆领着蓝知蕴几人去预先空好的位置坐。
宋怀瓷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这里的环境,跟客栈酒肆不一样,更像从前京城里,路边卖羊汤的那种小贩。
支着两张简陋的桌椅,架着类似推车的摊位,锅里咕嘟咕嘟滚着并不精奢的羊汤,吆喝着叫卖。
黄哥老婆用抹布擦擦桌子,好事儿地问蓝宣卿:“宣卿呐,谈女朋友没有啊?”
终究还是来了。
卫清彧和蓝宣卿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想。
蓝宣卿坐下来,用纸巾给宋怀瓷擦擦椅面和桌面,宋怀瓷这才款款而坐。
蓝宣卿把纸巾扔进垃圾桶,言简意赅道:“没有打算。”
黄哥老婆哎呦一声,说道:“这都二十多岁了,怎么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啊?过几年都该结婚了,趁现在你爸你妈还带得动孙子,差不多也该要个孩子了,还是得懂点事才行。”
卫清彧表面微笑,内心骂骂咧咧。
这女人怎么还这德行,这是我好大儿,不是你家的!
还趁我带得动?我看起来比你年轻多了!
蓝宣卿不屑于维持这些表面功夫,现在的脸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周身萦绕着低气压。
别说了,我白月光要是被你说跑了,我连夜扛着高铁回来给你家泼油漆!
他说:“不劳黄姨费心,我的缘分只是还没开窍而已,不是死了断了。”
黄哥老婆笑容一僵,半笑不笑地找台阶下:“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她看向坐在蓝宣卿身边气度不凡的男人。
对方见她看来,便对她温雅浅笑。
黄叔老婆眼前一亮,立刻转移目标:“你是小宣朋友啊?做什么的呀?”
蓝家人一脸谨慎地看着她。
宋怀瓷觉得有意思,想看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于是点头道:“开公司的。”
黄叔老婆眼露惊喜,又问道:“年轻有为好啊,你多大了?”
“二十七。”
二十七?可以可以。
黄哥老婆一边从旁边的消毒柜里拿出碗筷,一边说道:“我家里有个女儿是学会计的,脑子很灵光的,长得也很漂亮,街坊邻居都夸她长得好看,小宣也这么觉得呢,去年遇到还夸过呢。”
哦?
宋怀瓷扭头看向蓝宣卿。
蓝宣卿的头顶立刻浮出一个危字,利索解释道:“去年我是遇到她了,也夸了,但我是说她的衣品好,我回去还说给「你」听了,说可以当作新角色的衣着参考。”
宋怀瓷看着他,心里有点疑惑。
这么着急做什么?自己又没怀疑他谈恋爱,碧上也没有不允许员工谈恋爱。
有段恋爱史多好啊,可别像他孤寡了二十七年,跟天生克星似的。
黄哥老婆看了蓝宣卿一眼,又继续对宋怀瓷说道:“要不要我介绍你们认识?你们肯定聊得来……”
卫清彧瞪大眼睛。
嘿!当面撬我儿子墙角?!
卫清彧还没发力呢,蓝知蕴先开口打断了黄哥老婆的话:“姐,孩子都饿了,店里也忙着,之后有机会再聊。”
黄哥老婆看了一圈蓝家人,蓝宣卿幽幽地看着她,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她又不死心地看向宋怀瓷。
宋怀瓷失去兴趣般随意地摆摆手,示意她下去。
但黄哥老婆还没走,犹豫着要不要再争取一下。
这人的穿戴不错,气质也矜贵,自己女儿跟上他生活肯定不愁,说不定今后遇到的难事还可以帮一下。
宋怀瓷不喜欢这种不识趣的市井妇女,不耐地抬眸看她,像在看着一个没有生气的死物,唇边虽还带笑,可语气却冷淡下来,命令般说道:“下去。”
黄哥老婆被宋怀瓷慑住,收敛了心思,一边碎碎念着宋怀瓷不懂事,一边匆匆离开。
卫清彧看向蓝宣卿,对他挤眉弄眼:他这太牛了吧?古代人的压迫感?
蓝宣卿有点小得意:他就是这样。
哥刚刚没同意,是不是说明他不喜欢异性?
那我还有机会!
来日方长,温水煮青蛙最有效!
宋怀瓷把一副碗筷放到蓝宣卿面前,看见隔壁桌的小情侣甜蜜互喂,他想起刚刚黄哥老婆的问题。
他轻声问蓝宣卿:“在我们那里,十六岁便可与及笄女子订亲成婚,你如今也已弱冠,怎还未有心仪的女子?”
他全然没注意到蓝宣卿骤然沉下去的唇角,继续道:“我观那妇女先前有意向你指婚,你怎驳了人家的意思?”
因为我喜欢的是你啊,怎么可能转头就去跟人家相亲啊?!
我要是跟人家相亲,你可就要失去我了啊!
宋怀瓷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蓝宣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生气,反问道:“那哥为什么不答应人家?”
宋怀瓷理所当然地说道:“我未曾见过她,怎可轻易许诺?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又怎能因我耽误了人家姑娘的一生。”
蓝宣卿醋得不行:“见过了就可以许下了?”
这青蛙的走向怎么不一样了?
宋怀瓷完全没意识到蓝宣卿的语气变化,自顾自地说着:“两个人多好啊,成婚生子,承欢膝下,也不至于像我孤零一人。”
蓝宣卿缓缓攥紧了手。
什么意思?
他想要结婚有孩子?
妈的,大不了就去国外结,做试管,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宋怀瓷看着那对甜蜜恩爱的情侣,说:“若有贤惠温良的女子,想来,也是与你极般配的,如此恩爱一生,我也为你高兴。”
蓝知蕴和卫清彧听得眼前一黑。
怀瓷呐,别再继续在雷区蹦哒了。
突然,蓝宣卿猛地攥过宋怀瓷的手臂,扯得宋怀瓷歪过身子。
一抬眼,宋怀瓷就撞入蓝宣卿盛着恼意与不甘的眼睛:“不许把我推给任何人。”
手掌收得很紧,换来宋怀瓷的皱眉。
他的声音带着占有:“随随便便见过人就能许下婚诺?你可真是花心随便。”
明明你也见过我、见了我父母,你怎么就不会把这个道理套用在现在?
明明你懂情爱、懂黄姨话里的意思,却不懂我有意无意表达出的感情?
你是真不懂,还是在戏耍我?
你是看不起我的爱,还是在以这种理由拒绝我?
好吧,他下午的时候想法还是太高傲了,这种现实很难认清啊喂!
宋怀瓷不可理喻地看着蓝宣卿,手臂处来的疼痛渐重,吃不得痛的宋怀瓷只得开口道:“放手。”
看着他几乎绞成一绺的眉峰,蓝宣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匆匆松了手。
宋怀瓷坐直了身子,抬手按住泛着剧痛的手臂,抿紧了唇。
他很生气。
因为从他凭借自己的努力爬上侍读学士之位后,没被人这么粗暴对待过。
但他又只能难得窝囊地憋着气恼。
蓝宣卿的父母还在这里,他不能失态,否则倒显得他这个老板这个朋友气量小。
宫里,谁人不知宋中书是个憋不住气的人,今天敢在堂上顶他一嘴,明天他就能“撺掇”皇上太子抄家翻旧底。
今日,宋中书气得眼尾都红了,却还是放下捂住手臂的手,重新扬笑,故作无事发生。
蓝宣卿意识到自己伤害到宋怀瓷了,他伸手跟蓝知蕴借了车钥匙,拉起宋怀瓷的手离席。
卫清彧和蓝知蕴对视。
看见她眼里的担心,蓝知蕴拍拍她的手背:“相信小宣能解决,他有些过激了,之后我会和他谈谈。”
得知蓝知蕴会出面为蓝宣卿调解,卫清彧顿时安心了不少。
店外,蓝宣卿按按车钥匙,拉开后座车门,带着宋怀瓷坐进去。
他解开宋怀瓷的袖扣,把袖子卷上去,借着窗外的路灯瞧见小臂处红了一片,还泛着失手掐抓的指印。
怎么这么细皮嫩肉?这种体质不应该是女主剧本吗?
蓝宣卿抬眸,宋怀瓷看着窗外一言不发,任他摆弄。
“对不起。”
宋怀瓷转过头,看了蓝宣卿一会,忽而抬手刮了一巴掌。
力道不算大,但也足以让蓝宣卿的脸被扫向一边。
声音很清脆,在幽静的车内十分明显。
宋怀瓷笑着,靠在车座上说道:“这才叫对不起,你那叫无法无天。”
舌尖顶住泛着热辣的脸颊,落在阴影里的唇角悄然翘起一个弧度。
不好意思,有点爽了。
蓝宣卿敛敛笑,指尖一点点覆上宋怀瓷随意搭在座椅上的手掌,回过头,直视宋怀瓷的眼睛:“解气了?”
宋怀瓷没回答,只是躲开他的手,推开他过于赤裸的注视,道:“疯什么?”
蓝宣卿抬手捉住那只手,指尖钻过宋怀瓷的指缝,说道:“哥把我推给别人,我不喜欢,我只想在哥身边。”
宋怀瓷无语斥骂道:“稚气,还像个孩子。”
蓝宣卿真的很想在这只手上恶狠狠地咬一口,留下自己的印记,告诉那些惦记宋怀瓷的人,这是他的攻,不是路边哪条就能随便惦念的。
蓝宣卿都怀疑作者是不是写漏了什么。
这么个魅魔在这边天天被人惦记,在那边怎么做到真的清心寡欲了二十七年啊!
蓝宣卿吐出一口气,带着温度的呼吸落在宋怀瓷的手背。
“我不是孩子,没有闹脾气,我想一直在哥身边,就算一辈子不能结婚、不能生孩子,甚至不被承认,我也无所谓。”
漆黑的眼眸重新黏上来:“只要能跟哥在一起。”
宋怀瓷只觉得蓝宣卿情感依赖太过严重,可能是从前没有朋友,也可能是没有遇到像自己这样年纪比他稍大几岁的哥哥。
只是稍微散发了一些怜悯般的照顾便让蓝宣卿产生了对友情的依赖和占据。
宋怀瓷觉得麻烦。
但看着昏暗里蓝宣卿恳切的眼睛,宋怀瓷又心软了。
算了。
他抬起另一只手抚抚蓝宣卿的脸侧,方才落下力道的那一处地方,问道:“痛吗?”
蓝宣卿摇摇头。
宋怀瓷倾身,学着模糊记忆中哄孩童的方法,对着那处脸侧轻轻吹了吹,说道:“我讨厌你的无礼。”
蓝宣卿僵住,感受着宋怀瓷呼出的气息落在脸上。
他靠得是那么近,只要伸手就可以将他抱住。
手脚却因为羞赧而无力发软,甚至激动地细细发着抖。
蓝宣卿哑声道:“白个样我了。”
宋怀瓷扬眉,退远些问道:“什么?什么意思?”
蓝宣卿如同得了释放,暗暗松了口气,说道:“别生我气了。”
宋怀瓷听得新鲜:“你再说一遍。”
“白个样我了。”
有意思。
新词汇+1
“行罢,回去吧。”
“嗯。”
等两人回了座,卫清彧眼尖注意到宋怀瓷袖口开了,蓝宣卿耳尖也红红的,等菜上桌,宋怀瓷又给蓝宣卿夹菜。
啊?
和好了?
这么快?
你们就没有超过半天没解决的矛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