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食品区,宋怀瓷被面食摊位上的大馒头引去注意。
他惊奇地拿起来看。
竟然足足有两个巴掌那么大。
蓝宣卿以为宋怀瓷要买,赶紧劝阻:“哥,这种跟普通馒头没区别,我觉得买了不值。”
宋怀瓷看着手里的超大馒头,眸中漫起思绪。
须臾,宋怀瓷摇摇头,用指尖戳戳这个超大馒头,看着它缓慢回弹,说道:“我只是想到,若将这个送与那些贫民,或是边疆食不果腹、颠沛流离的边民,他们会如何?
可会高兴?可会在激动欣喜之余,还不忘跪下来感恩叩谢?
也不知,这份高兴,是高兴家人能活下来,换取几日生机,还是高兴接下来几天自己都不用空腹挨饥。”
他将这个超大馒头放回去,看着摊位上各种琳琅满目的面食,脑海中浮现着一些过往回忆,随后迈步离开。
蓝宣卿听着宋怀瓷的感叹,跟上宋怀瓷,说道:“哥会为这些人着想,像个好官。就不像传统意义上的反派,更像是那种跟主角观念相悖、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反派。”
也不知道书里为什么要把宋怀瓷写成反派,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完全不像啊。
宋怀瓷笑了一声:“这些小恩小惠便是好官了?只不过解了一时燃眉之急罢了。”
宋怀瓷的目光停留在前方推着婴儿车的夫妻。
“若想安国慧百姓,需除内忧斩外患,我虽无意辅国,但……”
他唇边的笑容淡了些,话风有所偏转:“蓝宣卿,京城里的冬天总是格外难熬,上朝时,我见过路边冻死的乞丐,有些瞧身形,许才五六岁。”
蓝宣卿被这份残酷震惊,缓缓皱起眉。
宋怀瓷习以为常,只是脸上依旧带着肃色:“所到之位皆有该担负的责务,一旦有人没尽到责,城外的尸身便会多一具、十具、百具。
武将悍战沙场,凭一腔热血忠义,为报国报民;文官善施良策,鼓耕种、励文才,为朝培良育才,扶国治民也。
可临至我死时,朝中也值内乱,皇子们拉拢诸臣势力,使臣子间因为站队和立场,除了相互猜忌,便是防戒,无人料国崩鸟兽散,正是外患内忧之况,似一盘散沙。”
蓝宣卿暗自蛐蛐。
难怪都说文官跟武将不合呢,武将在外面拼死拼活打敌人,回来发现家都被自己人偷完了,一瞬间都得感觉天塌了吧。
两人走到鱼干区,这里有各种调制好的熟食鱼干鱼片,可以直接散装称秤,很是方便。
宋怀瓷发现旁边有装好售卖的,他便直接走过去挑选,更加简单省事。
见有一部分是辣食,他掏出手机给沈渚清和周攸文发去消息询问,嘴里还继续着刚刚的话题:“如此之下,无人念城外贱骨,无人念州府贪腐,无人念盛朝内朽。”
也许是见识了这个朝代的和平,宋怀瓷忍不住开始一点一点随着回忆想起从前朝政上的事。
回想起那个外表安和,内里却蛀孔遍布的盛朝时,他终究是无声叹息。
挥去脑中难以窥探的迷雾,宋怀瓷觉得,自己怎么突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居然会开始惋惜过往,还愁挂起天下事来了。
难道是因为刚刚那些模糊回忆作崇吗?
太阳穴隐隐作痛,宋怀瓷选择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和蓝宣卿一起挑选了几包香辣小鱼干和碳烤鱼片,又精心选购三份海鲜酱礼盒。
等回到家,卫清彧就发现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不知道的以为过年走亲戚呢。
卫清彧上前帮忙接过,一问才知道是原来是要带回去的特产。
蓝宣卿看她身上穿着睡衣,脸上也搽了保湿的护肤品,猜测她应该是要睡觉了,便招呼着卫清彧回房休息。
卫清彧也不掺和,顺着蓝宣卿的意,回房间刷视频准备睡觉去了。
两个人把东西放好,也回到房间休息了一会儿,宋怀瓷感觉自己身上带着外面灰尘,耐不住这种洁癖的他便先出去洗澡。
蓝宣卿则掏出那枚贝壳音乐盒,小心地转动摇杆。
听着里面传出的音乐声,蓝宣卿的唇弯起来,拍了张照片发到朋友圈炫耀。
这可是白月光送我的。
哎呀,白月光喜欢送点惊喜小礼物,这该怎么办呢,我也很“困扰”的。
而卫生间里,宋怀瓷在「宋李吴杜一家亲」里发了消息:「给几位买了特产,后天下班记得带走。」
吴叔秒回的速度令宋怀瓷震惊:「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呦,太破费了。」
宋怀瓷说道:「不妨事,是一些海鲜酱,宣卿说可以拌饭拌面,很好吃。」
杜姐回复道:「怎么好意思让你带特产呢,这不是又花费了吗?
怀辞啊,费心了。」
李姐也紧随其后道:「谢谢怀辞了,听朋友说b市的海鲜酱老好吃了,但一直没机会去,这次可算有口福了。」
宋怀瓷弯唇扬笑,说道:「喜欢的话我之后再买。」
几人却都喊着宋怀瓷别再破费。
宋怀瓷才不管。
他就要买。
宋怀瓷开开心心地放下手机洗漱。
待推开门,蓝宣卿躺在床上,乐此不疲地听着音乐盒。
宋怀瓷开口提醒道:“足衣。”
蓝宣卿这才坐起身,把脚放下去。
宋怀瓷无奈摇头,让开门,道:“去洗澡。”
蓝宣卿哦了一声,抱起睡衣出去了。
宋怀瓷看向床上依旧运作着的音乐盒,走过去拿起来,上面还沾染着蓝宣卿手掌的余温。
他勾起唇。
就这么喜欢?
他把音乐盒放在桌子上,就着简短的纯音乐处理起工作来。
十分钟后,洗完澡的蓝宣卿推开门,看见坐在桌前敲电脑的宋怀瓷。
他关上门,问道:“哥在忙吗?”
宋怀瓷目不转睛道:“嗯,何事。”
蓝宣卿说道:“没什么,就是……想要哥帮我吹头发。”
我已经在红薯上面学成归来!
暧昧期拉近关系的第一步:让对方帮自己吹头发。
宋怀瓷侧眸,就看见蓝宣卿站在门口不远,头上还顶着一条毛巾,湿漉漉的发丝稍稍遮住眼睫,正期待地看着他。
宋怀瓷重新看向电脑敲字,说道:“多大了,自己吹。”
蓝宣卿嘟囔着说他小气。
宋怀瓷也不理他。
可等几分钟后宋怀瓷合上电脑,一转身就发现蓝宣卿的头发还是湿的,坐在床尾像在生闷气。
宋怀瓷走上前,摸上蓝宣卿的脑袋。
果然没干。
宋怀瓷说道:“去吹头发。”
蓝宣卿抬头看他,说道:“哥帮我吹。”
“你这个惫懒鬼。”
蓝宣卿别过头。
走着瞧,看谁耗得过谁。
下一秒,蓝宣卿听见椅子挪动的声音,扭头去看,就看见宋怀瓷拍拍椅子,手里还拿着吹风筒,说道:“过来。”
蓝宣卿内心欢呼,走过去坐下,抬头对宋怀瓷眨眨眼。
宋怀瓷扶住他的后脑勺,把脑袋扶正,说道:“如果头发绞在一起,我会尽量轻一点把它们分开,痛了要说。”
蓝宣卿安分点头。
宋怀瓷便打开吹风筒,用掌心试试风温后,才用指尖轻轻穿过发丝,小心吹着湿润的发丝。
蓝宣卿感受着另一个人的指肚时不时按揉着头皮,耳边传来吹风筒的工作声。
跟自己吹头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蓝宣卿想起刚刚宋怀瓷的口嫌体正直,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宋怀瓷手里忽而一空,脑袋随着主人的弯腰发笑而拉开了距离。
他重新抚上半干的青丝,仔细将它们烘干,温声问道:“又怎么了?”
蓝宣卿抬头看来,宋怀瓷便将吹风筒的风速调低了些,顺势吹着从后面吹不到的额发。
蓝宣卿便自己搬起椅子,把自己转了个半圈,面对着宋怀瓷坐下,说道:“哥,我最喜欢你了。”
宋怀瓷动作一滞,轻轻扫过干得差不多的黑发,说道:“又胡说。”
蓝宣卿认真说道:“因为这是除了我妈外,我第一次让另一个人帮我吹头发,哥答应了我,我很开心,所以我很喜欢哥。”
听他这么说,宋怀瓷僵硬的背脊才有所松缓。
是这样啊。
宋怀瓷把剩余没干的地方着重吹了吹,随口说道:“那你的喜欢岂不是很廉价?只要答应你的要求,任谁都可以得到你的喜欢。”
蓝宣卿伸手关了吹风筒,抱住宋怀瓷的腰身,说道:“迄今为止,我只喜欢过你。”
宋怀瓷的心脏被这句话敲动,惹起它的慌乱,不知所措地乱跳。
习惯性的排斥将这份悸动视作被戏弄后的羞恼,将它误会。
下意识自卑地逃避时,又对自己一瞬间的期待与意外感到难堪不齿。
“兄长知道,头发干了便安歇吧。”
蓝宣卿不甘心地磨磨后槽牙。
他松开宋怀瓷:“好。”
蓝宣卿站起身,走到门前把房门反锁,回头看向宋怀瓷,面容冷峻,道:“直到我醒,你哪里都不能去。”
宋怀瓷无如叹息:“好。”
他放好吹风筒,掀开被子躺上床。
看他这么安分听话,蓝宣卿还有点不适应。
蓝宣卿还以为宋怀瓷会反骨,跟他对着来,不服气他强蛮的行为,没想到这么听话。
宋怀瓷也不知道为什么,晚上回来时突然感觉有点累,希望能借着这股疲累顺势入睡。
看着宋怀瓷真的闭上眼睛,蓝宣卿还是有所防备,躺上床后不相信地看着身边宋怀瓷。
今晚入睡的速度超乎了宋怀瓷的预料,他只觉得自己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就昏昏沉沉陷入了梦境。
梦里,他身处一座偏殿中,以红油楠木为主体梁柱,殿梁上还刻着栩栩如生的浮雕。
殿中墙面以格栅隔断门裱上糊纸,可以透出屋外的阳光,将偏殿照得明亮。
四周设有桌椅,便于召臣议事,各桌后皆布有齐列的萱花绣纹屏风,十分雅致。
正中上位端坐着一名女子,身着深青色袆衣,一顶青翠色龙凤花钗冠彰显她的地位。
宋怀瓷心中惊骇,面上依然稳重,对她行了叩拜礼:“臣叩见皇后娘娘。”
皇后气度温和,道:“宋卿不必多礼,坐吧。”
宋怀瓷扶袍起身,坐于旁座,低眉垂眼,不敢冲撞凤颜,只是方才的匆匆一眼足矣令宋怀瓷暗自翻起骇浪。
宫中有闻,皇后娘娘凤体抱恙,不再侍君政听,宋怀瓷只以为是染了风寒头疾,可刚才他明明窥见皇后眼下带着倦色,面容也不似以往圆润流畅,倒是清瘦了许多,连下巴尖都出来了。
面上虽点了容妆淡粉,却还是难掩虚弱病态,可偏偏眉眼柔和,还带着那股子雍华贤淑的气质。
“宋卿。”
宋怀瓷垂眸颔首:“臣在。”
“本宫连月来缠病恹恹,对朝中之事多有欠闻,于君无用,于国无用。”
宋怀瓷不敢应和,只说:“娘娘言重了。”
皇后摇头,叹出一声滞气,说道:“宋卿,太子忧愁多感,常常惺惜手足之情,偶失储君之威,本宫如今不在身侧面命,只恐太子一念之差,致一步错,行步步错,有负深恩寄待。
还须宋卿镜心明眼,忠心辅君,你可知本宫之意?”
宋怀瓷飞快思考着皇后的言中之意。
自从听闻皇后娘娘缠绵病榻后,太子殿下那几日也急病了。
似一个不懂事的稚童一夜之间长大。
褪去那股优柔寡断,不再忧虑着虚无的手足情谊,该拔的钉子一次性都拔了干净,甚至拔出萝卜带出泥,将那些泥渣也铲了个干净。
按理来说,皇后不应再提太子妇人之仁。
一瞬间,宋怀瓷心中便有了答案。
他言道:“殿下数十日来为君国多有奔劳,铲去朝中许多异心之辈,圣上大悦,近日常常唤殿下前去。
日时伴驾用膳,夜里问政学、同理天下事,昨日还听圣上夸赞殿下德谦位配,臣心同悦也。”
从余光中发现皇后的肩膀稍有放松,看来是猜对了。
皇后说道:“如此便好,有宋卿在太子身侧,本宫心安。”
这时,一道轻微的猫啼传入耳中。
宋怀瓷抬眸,就看见一只四足踏雪的玄猫跳到皇后腿上,亲昵地蹭蹭皇后的袆衣。
皇后刮刮它湿润的鼻尖,注意到它下巴沾的糕点渣,她嗔骂道:“你这畜生,又去偷吃,该打。”
被敲了鼻尖,那玄猫讨饶地去蹭皇后的手。
宋怀瓷笑道:“这莫不是在求皇后庇护?”
皇后好奇问道:“宋卿何意?”
宋怀瓷笑眯眯地说:“听闻近日有只顽狸,频频跑去御膳房偷吃贤妃糕点,贤妃气极,奈何宫女们常常捉不着它。”
听说贤妃母家曾与皇后母家有过,皇后温婉得体,不愿跟入宫后的贤妃计较,贤妃反倒不懂安分,暗里频频跟皇后过不去。
皇后身为中宫之主,不好明面上跟贤妃计较,贤妃便越作越起劲。
宋怀瓷记得,跟他们这帮人斗得最多的就是四皇子,而四皇子正是贤妃所出。
而皇后最爱惜最心疼的就是背负着许多压力的太子,她这唯一的、尚在人世的儿子。
果不其然,听见宋怀瓷这么说,皇后忍不住掩唇轻笑,用指腹从玄猫的鼻梁划过眉间,揉揉它毛茸茸的脑袋,又挠起它的下巴,笑骂一句:“顽皮,多亏宋卿提起,我都不知道你竟然在外面干了这么些诨事。”
玄猫意识到皇后好像在怪罪它,赶紧喵喵几声,像在为自己辩解求情,又委屈地去蹭皇后。
皇后娘娘心情好了许多,连胸口都感觉不憋闷了。
她看向下方的宋怀瓷,面貌潇洒,含笑翩翩,不卑不亢的骄傲气度足以引人关注。
听太子说,他对这宋怀瓷颇有信赖,为此人更是时常夸奖,言,陌路逢知己也不过如此了。
皇后如今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由衷道:“望卿忠心辅国。”
闻言,宋怀瓷心里转了八百遍,猜测着皇后的意思,内心对这句话没怎么上心,表面上还是应道:“臣之本责。”
皇后笑着,咯咳一声,摇头时,龙凤花钗冠上的珠穗随之摇晃。
想到如今局势,她脸上带着痛惜,说:“宋卿,须念城外枯骨,须念民间贫苦,须念天子内忧,望汝,为君主计之深远,为百姓,辅明君理清政。
太子身旁,本宫只信你。
宋卿,阻你鸿鹄志,非本宫所盼,只惜你位已至此,身上所得荣恩胜过多少臣子?勿望君深爱宠,勿骄千万殊荣。
储君不可亡,一旦盛朝成了一根蛀空的朽木,如今所争的一切又何义?本宫也愧见泉下历皇。
如今正是风雨飘摇之秋,望卿勿负太子器重之心。”
宋怀瓷垂眸沉思。
“君,有国为君,有民为君,唯有边境安宁,君臣同心,方有天子脚下家家炊烟,阖家安聚。”
“……臣,谨遵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