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瓷看向何镜白。
他的气色好了不少,脸上也有了点肉,撑起先前几乎贴着颧骨的皮脂,让走势偏长的脸型看起来更加俊朗阳光。
这双跟自己从前差不多颜色的眼睛没有那次视频里那么黯淡无神了。
耷拉下的眼尾有力抬起,走势平缓,眼下消沉的黑眼圈淡去,原本苍白的唇瓣也在这几日里添了血色,整个人看上去有精神多了。
宋怀瓷瞄向其左手腕处。
上面已然没有所谓的银质手环,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反戴腕表。
皮相较薄的手腕在宽式表带的衬托下看上去纤细了些,尺骨处的突起和手背上的青筋都因为消瘦而较为明显,牛仔蓝的皮质表带将他的肤色衬得白皙。
宋怀瓷又看向楚沁的右手腕间,戴着一只跟何镜白一模一样的腕表。
发觉宋怀瓷的目光所及,楚沁抬起手,炫耀般跟宋怀瓷分享道:“宋总,怎么样?这表好看吗?”
宋怀瓷看着腕内简约的银质表盘,说道:“好看,是镜白选的吧?”
被精准猜中的何镜白羞涩地侧开头。
选得太明显了吗?
不适合她吗?
楚沁眉心轻抬,竖出大拇指说道:“宋总猜得太准了。”
她又翻过手腕看看表盘,疑惑道:“这不像我的风格吗?”
宋怀瓷看着楚沁身上的穿搭,白色的吊带背心搭一件酒红色的针织开衫外套,就是这背心有点短了,只要抬高手臂就会露出一截腰肢。
宋怀瓷很担心楚沁会吹到风肚子痛。
下半身是一件略显紧身的牛仔喇叭裤和黑色老爹鞋,搭配一条棕色皮带,撞出多色系。
整体很是修饰身材,将楚沁高挑的身材优势完美展现出来。
黑色大波浪配上挑的狐系眼妆,御姐风十足。
而何镜白呢,上半身是一件白恤,下半身是一条纯黑的休闲长裤,跟楚沁站在一起显得……生活简朴。
宋怀瓷如实说道:“嗯,不太像楚总的风格。”
何崎代为分析道:“因为阿沁一贯的风格都很飒很张扬啊,又很喜欢明色系,显得很有气场,所以不太像会买这种风格简约的情侣腕表。”
情侣腕表?
宋怀瓷懂了。
原来两个相互喜欢的人双方拥有同样的东西就是情侣什么什么。
感觉跟定情信物差不多啊。
宋怀瓷立刻想到蓝宣卿给他定制的戒指。
繁琐的样式不像蓝宣卿的风格,更像是为了迎合自己而特意费心设计的。
将自己精心择选后认为美好的东西都融入戒指里,最后送给他。
华丽和高贵就像蓝宣卿为他假设的代名词,将同样繁美、装载着爱意的戒指送给骄矜挑剔的他。
所以,这是定情信物?
那……自己是不是应该回礼?
宋怀瓷记得,蓝宣卿也曾跟自己说过,他很希望有人能送他戒指。
虽然总觉得某个人是在暗示自己,不过,他既想要,那便随了他的愿吧。
免得偷偷在心里说他小气。
宋怀瓷看向在场唯一一个会设计的人,问道:“阿崎,饰品的设计你懂吗?”
沈渚清拉过自己先前坐的椅子,用纸巾擦上两遍,拉过何崎的手腕让人坐下来。
从小到大,除了幼儿园老师,都没人这么拉过他的手。
何崎刚坐到椅子上就不习惯地挣开沈渚清,嘟囔道:“我自己会坐,不早点挪,站得我脚都痛了。”
原来这副少爷脾性还是没变啊。
沈渚清唇角一勾,收拢掌心,说道:“我的问题。”
何崎觉得公共场合拉拉扯扯很难看,而且楚沁一副吃到瓜的表情让何崎不再想跟沈渚清搭话,企图转移群众目光:“怀辞哥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宋怀瓷点点头,抬起左手,给他看无名指上的戒指,说道:“我想要另一款戒指。”
何崎和楚沁两人的表情从疑惑逐渐转为惊讶。
哦吼?!
这是什么意思啊?!
两人准备公开了?!都用上情侣对戒了!
何崎直接揽下这个重任:“交给我吧,我设计还是很厉害的!”
宋怀瓷弯起唇,说道:“多谢你阿崎,不用急,等眼前这件事安定下来再详议。”
楚沁敛眉:“什么事?”
反正早晚楚沁都会知道,宋怀瓷便把原委告知了她。
如宋怀瓷所预料,楚沁果断说道:“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跟我说啊?你们两个,我才算是看透你们了,阿崎放心,好闺蜜也来帮你。”
站在楚沁侧后方默默听完全部的何镜白出声反对道:“不可以。”
楚沁扭头不解地看向何镜白,宋怀瓷也同样好奇何镜白会考虑到哪种程度。
他只是性格怯软,还是分不清局势呢。
几人的注视使本就自卑的何镜白成为视线焦点,出现了一瞬间眼神躲闪,下意识看向楚沁,但看着她眼里的疑惑,何镜白又很快恢复了镇定。
宋怀瓷暗自点头:看来何玟三年来的教导培养还是有点作用的。
顾虑到病房里还有其他外人,不便声张,何镜白便将声音压低,说道:“楚沁是整场计划的筹谋者,无论是整场计划的构成还是相关人员的资料背调,她都经了第一手,把舞台搭起来,所以不适合太早露面或暴露。
一旦出现了不对的苗头,何玟只要有心顺着查下来,就不难发现楚沁曾经派人去调查过往事,也就会发现那次生日会只是一个挑拨离间的局。
提早暴露是有风险的,李明郝有没有其他后手还不肯定。对方在暗,还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一旦控告失败,出来后他会展开什么样的报复还不可知。
而且何玟也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最离谱的猜想,如果两人因为这次跟我们结怨而愿意暂时冰释前嫌,一同联手报复什么的,事情就会变得很难搞。
我不希望看到这种最离谱的结果,所以我们要赢。”
何镜白说出这话时,第一反应看向宋怀瓷。
这个具有领导力和分辨局势能力的男人。
就见宋怀瓷笑盈盈的,轻垂眼帘示意自己继续说。
何镜白无端觉得多了些底气。
这意思应该是…我没说错话吧?
何镜白的视线下意识寻找那双眼睛,与她对视。
我应该说的是正确的吧。
他继续开口道:“当然,对不起,我也有我的私心。”
他看向宋怀瓷,默默推进托举这场计划进行的智者:“我不想让楚沁太早露底,暴露在何玟或李明郝的眼皮子底下。
我愿意出面控告她,是因为对汶海全体员工付出的努力、心血应有的尊重和公平,是因为法律、底线和我个人私情上的失望,希望她借这事能好好悔过反省。
但并不代表我想要以一换一,用将来爱侣的不安不定换取现在挣脱鸟笼的自由。”
楚沁意外地看着何镜白。
他的眉心沉下来,眼睛里是不变的坚定。
他说:“我们现在所做出的选择和行动或许并不算隐秘,所以我认为更得小心应对,不要因为一时义气而被岐雷或汶海的任何一方抓住把柄或破绽,借此翻身。
如果今天的选择会导致结局恶化,走向我不希望看见的发展,那我宁愿你们从来没有来找过我谈过合作,我宁愿受她掌控也不想见到楚沁,跟你们说上那些话。”
人性的恶会催生出许多疯狂的心理、做出多少不可理喻的蠢事,何镜白不敢赌。
毕竟李明郝除了事业,基本无牵无挂,身后没有家人,身边也没有多少值得信任的知心朋友,没有什么值得挂念忧虑的。
而他有。
他只想她安全。
就算她未来不是我也没关系,她未来身边没有我也不要紧。
如果我的到来,是给你带去祸患或不安,那我宁愿从来没见到你,从没到过你身边。
就这样,思念你时看着过往照片、看着你幸福的背影就好了,至少,我也曾毫无顾虑的拥有过你,触碰过你为我倾洒的怜爱。
只愿你健身开心,岁岁平安,繁祉无忧。
楚沁长翘的睫毛随言轻颤,望着神情严肃认真的何镜白。
这个时候,他好像又不像之前那个怯弱的姜镜白了,也不像将将枯槁凋亡的何镜白。
有点陌生。
像个忠诚不渝的骑士。
楚沁唯一能坚认他身份的,就是他一直在毫无保留地爱着她,用自己的方式,无论是什么时候。
或许,再漂亮的誓言也抵不过这段剖白。
而沈渚清这个不解风情浪漫的人只觉得肉麻。
瞧瞧,楚沁看何镜白的眼神都黏黏糊糊的了。
沈渚清想找何崎说悄悄话,却发现对方正看着楚沁和何镜白两人,向往和羡慕爬上那双狐狸眼,停在楚沁牵着何镜白的手上。
对方的正经和冷肃在温热的手掌覆上来的那一刻,立刻如朦雾破散,取而代之的是羞赧,小小声地叫了一声楚沁。
好纯情。
现在的爱情都太快餐式了,这种一生一世一双人、忠贞不渝的爱情什么时候才会轮到自己啊?!
何崎忍不住这样想。
看着身边两个好朋友都脱单了,只有自己还是单身!
这算什么啊!刚认识的时候不是都孤家寡人的吗?!
“在看什么?”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何崎受惊,猛地向旁边扭开。
沈渚清怕他幅度太大,把自己椅子上扭摔了,于是抬手扶了一下何崎的腰。
青年手掌的温度穿透夏末薄薄的衣料,传到肌肤上。
何崎看见那和自己一样明显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变得不一样的眼睛掺杂着其他道不清的感情,腰后的手指随着主人青涩的心意微微收拢。
何崎吓得站起来,椅子和地面发生摩擦,传出略微刺耳的声响。
有午休的家属被吵醒,看向传来动静的方向,轻声软语地对宋怀瓷说道:“劳烦小声些哈,我家的刚睡着。”
宋怀瓷脸上立刻带上羞愧和歉意,看上去很是不好意思,小声道:“不好意思姐姐,我们会小声点的。”
那家属和颜悦色地摆摆手,继续埋下头午休。
宋怀瓷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沈渚清,笑意不达眼底,冷得像冰,使沈渚清默默站直了身体。
坏了。
老大生气了。
玩过了。
宋怀瓷声音温和,尾调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命令道:“沈渚清,出去。”
完了,真火了。
威压随着话语倾泻而下,心脏像是被什么捏住,令沈渚清不敢犹豫拒绝,拔腿就出了病房,跟上学时被老师罚站一样,乖乖在病房门口候着。
老大好说话,站一会儿可能就让自己进去了,万一真生气动怒把他解决了,那就是真回不来了。
不过。
沈渚清搓搓指尖。
腰果然好细,都没什么肉。
病房里剩余的三人皆被宋怀瓷无形的气场慑住,一时间没人敢说话。
宋怀瓷重新笑得亲和无害,说道:“阿崎,坐吧。”
“哦、好。”
何崎仓促坐下,眼睛瞟向病房外,只能看见那个人投在地上的影子。
何崎犹豫几息后说道:“怀辞哥,你让他进来吧,那小子一个人站在外面怪尴尬的。”
到底是心性纯良么,钓了他家下属的心不自知,还反过来可怜起豺狼来了。
宋怀瓷说道:“他太过无礼,站一会静静心也好。”
而且,不是说只是很有好感吗?都这样黏上去了,又算什么?
跟蓝宣卿一个德行,不愧是能互掐起来的人。
何崎就是觉得,如果自己也被这样赶出去“罚站”,自己肯定会觉得很尴尬很羞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毕竟都是成年人了,那小子估计也会不好意思吧。
而且他刚刚……也没对自己做什么,就扶了下腰,应该是自己反应过激,误会了。
怀辞哥为我出头,教训这小子,我再说会不会就驳了他的好意了?
何崎试探着提议道:“那……就站十分钟吧?外面也有医护人员上上下下的,让别人这样看着多丢咱们的脸。”
楚沁眼睛一眯,抓住机会打趣他:“阿崎呐,你怎么这么在乎那个人啊?你看上人家了?那你得看宋总舍不舍得割爱呀。”
何崎立马炸毛,想大声反驳,又想到这里是医院,只能压着声音说:“我没有!他人很不错而已!”
毕竟会特意跑过来给朋友送饭的人心能坏到哪里去?
总不会跟何玟那糟老头子那样一肚子心思。
楚沁就喜欢逗何崎,一边说着:“哦~只是朋友啊,我懂~”
一边跟何镜白十指相扣,把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举起来,对着何崎晃了晃,像是在说「是这种朋友吗?」
何崎气得不行,关键自己说又说不过楚沁这个家伙,白的都能被她扭成黑的,憋闷得直咬后槽牙。
宋怀瓷果断跟楚沁联手,说道:“好罢,也不好丢了三位的脸面,但病房不好喧哗,我也不方便走动,阿崎就去替我跟渚清说一声吧。”
何崎震惊地看着宋怀瓷。
怀辞哥,你变了!
宋怀瓷一副接收讨伐失败的样子,笑容可掬地看着何崎。
楚沁直接抛出大招:“阿崎,你怎么连跟一个小子传一句话都怕啊?”
听到这话的何崎直接一咬牙,起身走出病房。
我怕他?开什么玩笑!
何镜白无奈看她:“你不要这样捉弄他,他不喜欢那个人。”
楚沁自信勾唇:“且看吧,我可不觉得那个人不喜欢我们阿崎,凡事都有万一呢。”
病房外,放空神游的沈渚清突然听到脚步声,转头去看,发现是何崎走出来,正一脸埋怨地瞪着他。
沈渚清疑道:“怎么出来了?”
何崎调整心态,平心平气地说道:“怀辞哥说,你在外面站个十分钟就能进去了。”
沈渚清:?
老大会这么说吗?
按他的风格不应该叫进即进,叫出即出吗?怎么还掐上表了?
沈渚清想起刚刚自己好像隐约听见何崎在跟自家老大商量着什么。
难道……
沈渚清眼皮轻抬,心中划过了然,说道:“谢谢何总求情。”
何崎没想到沈渚清听见了,心里感觉没那么奇怪了,承认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下次不要……动手动脚的,多难看。”
沈渚清还以为何崎会别扭不承认,不过,这股落落大方的坦率样子更适合他。
看着倒映着走廊白炽灯的紫眸,沈渚清忽而笑起来,咧开唇,眼睛弯弯的,道:“何总,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好看?”
何崎有点莫名其妙,说道:“有啊。”
沈渚清撇嘴:“你不应该说没有吗?”
何崎微微偏过头:“为什么?”
“因为这样,我就能说,那我就是第一个夸你好看的,你就会觉得我很特别,然后记住我。”
何崎被他逗乐,低下头,手掌遮住眼睛,肩膀不住地颤抖,哑然失笑。
他拍拍沈渚清的肩膀,抬头时,狐狸眼被笑容勾得弯弯的,像初三晚上的峨眉月,紫色的天河里还缀着星星,极其吸人目光。
何崎笑着说:“少看点偶像剧吧。”
沈渚清达到目的,唇角止不住地上扬,说道:“嗯,那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何崎收回手,说道:“等你站完再说吧,哪有客人还没辞行就说送人回去的话,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难怪会惹怀辞哥生气。”
说完他就进去了。
沈渚清紧紧盯着那道身影,直到入座,他才收回目光。
心口处的悸动随着他离开而缓缓平复。
又发现他不一样的一面了。
很有趣,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