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巷深处的苏记裁缝铺里,霉味与陈旧布料的气息交织弥漫。斗篷人枯瘦的手指攥着半块织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腹却被锦面渗出的红光烫得微微颤抖。那红光在昏暗里忽明忽暗,像濒死者的脉搏,又像她胸腔里翻涌挣扎的魂魄——时而炽烈如燃,时而微弱如烛,每一次明暗交替,铺子里积灰的缝纫机针都会跟着轻轻颤动。
“咔嗒、咔嗒……”原本静止的缝纫机突然自行转动起来,黑色的机头带着锈迹,却运转得越来越急促。棉线从线轴上飞速抽出,在空气中划出细碎的银线,那些银线没有落在布料上,反倒在空中交织缠绕,渐渐织成了一幅模糊的画面:1953年的苏记,木窗敞开着,巷口的阳光斜斜地泼进来,落在年轻的苏玉身上。她梳着两条麻花辫,浅蓝色的布衫袖口挽起,正坐在缝纫机前,手里捧着同款织锦,嘴角弯着浅浅的笑,连眼尾都浸着暖意。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连空气中浮动的棉絮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不是故意的……”斗篷人的声音从兜帽下传来,掺着浓重的哭腔,兜帽边缘的阴影随着她的抽泣轻轻晃动。“织锦丢了一半之后,我找遍了整条巷子都没找到,后来连回家的路都记不清了,只能困在这里。”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时光沉淀的疲惫,“刚开始还能分清日夜,后来怨气越来越重,脑子也越来越浑。我看着巷口的梧桐树枯了又绿,绿了又枯,却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直到看到周婶……”她顿了顿,声音里满是愧疚,“我以为她是当年的张婆婆,以为张婆婆能帮我找织锦,才用错了法子,把她和周屿留在这里。”
林穗的心猛地一沉,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衣角。原来苏玉的怨念早已模糊了她的记忆,她把周屿外婆错认成了当年帮过苏记的街坊张婆婆,才用护魂符的力量扭曲了时空,将无辜的祖孙困在这凝固的时光里。身旁的张清玄悄悄将黄符纸捏在掌心,符纸边缘在微光中泛起淡淡的金光,他声音温和却坚定:“苏玉,你的善魂还在。你看那银线织出的画面,你还记得当年的温暖,别被怨念牵着走。”他指了指斗篷人手里的织锦,“织锦的一半就在你手里,只要你愿意放下执念,我们就能帮你解开护魂符的力量,稳住错位的时空,让周婶和周屿回家。”
斗篷人缓缓低头,看向手里的织锦。锦面上的红光突然亮了几分,像被点燃的烛火,映得她兜帽下的脸隐约可见——那是一张年轻的面容,眉眼清秀,还带着少女的青涩,可眼底却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像常年不见光的深潭。她犹豫了片刻,缓缓抬起手,指尖渗出的白光与织锦的红光轻轻相触。就在触碰的瞬间,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像是书页翻动,又像是沙漏倒流,铺子里的光线渐渐变得柔和,连缝纫机的转动声都慢了下来。
“我记得……”苏玉的声音渐渐清晰,不再是之前的沙哑,反倒带着几分少女的清亮,像是从遥远的记忆里浮了上来,“当年我把织锦藏在了缝纫机的抽屉里。那天我在铺子后屋整理布料,看到有人在巷口晃悠,还往铺子里看,我怕织锦被偷,就赶紧把它藏进了最下面的抽屉,想等那人走了再拿出来。”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午后,“可后来我追出去想看看那人是谁,跑过巷口的石桥时,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再醒来就……就只能在这里打转了。”
宫崎澈顺着苏玉的目光看向墙角的缝纫机,那台老式缝纫机的抽屉半开着,缝隙里积了层薄薄的灰。他脚步轻缓地走过去,生怕惊扰了什么,手指轻轻扣住抽屉拉手,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里铺着一块褪色的蓝布,布上放着一个深棕色的布包,布包边缘绣着的缠枝莲花纹,与苏玉手里织锦的边缘一模一样,连针脚的密度都分毫不差。
“这是……织锦的另一半?”林穗惊讶地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苏玉手里的织锦只有半块,边缘参差不齐,而抽屉里的布包里,正好放着另一半织锦,两块织锦的断口严丝合缝,像是从来没有分开过。当宫崎澈将布包里的织锦取出来,与苏玉手里的半块拼在一起时,完整的织锦上突然浮现出一个圆形的符文,符文纹路清晰,泛着温暖的红光,瞬间铺满了整个铺子,连空气中的霉味都消散了几分。
斗篷人看到完整的织锦,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兜帽从她头上滑落,露出了一张完整的面容——那正是苏玉年轻时的模样,麻花辫垂在肩头,浅蓝色的布衫整洁如新,只是眼底的阴霾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释然与轻松。她手里的半块织锦像是有了生命,自动飞向宫崎澈手里的另一半,两块织锦合二为一的瞬间,一股温暖的力量从锦面扩散开来,像柔软的水流,缠绕在角落里昏迷的周屿和他外婆身上,他们眉头紧锁的面容渐渐舒展,呼吸也变得平稳。
“原来……我一直把织锦带在身边。”苏玉的声音里满是释然,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指尖的白光越来越亮,像清晨的露珠。“我困在这里这么久,不是想害人,只是想找到织锦,告诉爹娘我没把他们留下的东西弄丢……他们走的时候说,织锦能护我平安,我不能把它弄丢的。”
张清玄立刻从口袋里掏出定魂符,快步走到织锦旁,将符纸轻轻贴在织锦中央的符文上。符纸的金光与织锦的红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柔和的光柱,像透明的茧,笼罩着苏玉的魂魄。“苏玉,你的执念已经解开,护魂符会引导你的魂魄去往轮回,别再留恋这里了。”他的声音温和,带着安抚的力量,“你爹娘看到你平安,也会放心的。”
苏玉看着渐渐苏醒的周屿和他外婆,又转头看向林穗、张清玄几人,嘴角露出了一抹久违的笑容,那笑容干净又温暖,像1953年落在她发梢的阳光。“谢谢你们……帮我找到织锦,帮我把时间变回来。”她的目光落在周屿外婆身上,带着愧疚,“周婶,对不起,把你和周屿困在这里这么久,让你们受委屈了。”
周屿外婆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透明的苏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傻丫头,我早就不怪你了。”她声音轻柔,带着长辈的慈爱,“当年你失踪后,巷里的人都在找你,张婆婆还去派出所报了案,大家都盼着你能回来。现在你能安心走了,也挺好的。”
苏玉的身体越来越透明,几乎要融入光柱里。她朝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走向织锦发出的光柱。光柱缓缓升空,穿过苏记的屋顶,朝着天际飞去,在湛蓝的天空中划出一道淡淡的红光,然后渐渐消散。随着苏玉魂魄的离开,铺子里凝滞的空气开始流动,缝纫机的转动声也停了下来,阳光从木窗照进来,落在积灰的地面上,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林穗看着升空的光柱,心里一阵释然,眼眶却有些发热。她走到周屿身边,帮他解开绑在身上的麻绳:“周屿,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周屿摇了摇头,揉了揉手腕上被绳子勒出的红痕,眼神还有些迷茫:“我没事,就是感觉睡了一觉,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一直在找外婆。”他看向周围,又看了看窗外,疑惑地开口,“对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记得我和外婆只是来苏记看看老物件,怎么会被绑在这里?”
陆则笑着走过来,拍了拍周屿的肩膀:“现在是11月,你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月了。不过好在一切都恢复正常了,你外婆也没事。”
周屿和他外婆惊讶地对视一眼,显然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一个月的时光在他们的感知里,只是短短几个小时。张清玄收起织锦,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缝纫机的抽屉里,又用蓝布盖好:“这织锦就留在苏记吧,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护魂符的力量不会再引起时空错位了。”
众人走出苏记,老巷里的阳光正好,巷口的梧桐树落了满地金黄,踩在上面沙沙作响,却透着蓬勃的生机。周屿外婆回头看着苏记的木门,轻声说:“以后我会常来打扫苏记,擦擦缝纫机,整理整理布料,就当是帮苏玉守着这里,也帮她看看这老巷的变化,等她要是记起这里了,回来也能看到熟悉的样子。”
林穗点点头,心里一阵温暖。她抬起头,看向天际,苏玉魂魄离开的方向,仿佛还能看到那道柔和的光柱——苏玉终于放下了执念,去往了轮回,而他们也解开了错位的时空,让老巷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林穗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转身离开后,苏记的缝纫机抽屉里,织锦的红光又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像星星的光点,轻轻跳动着,像是在回应着什么。而巷口的梧桐树下,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一闪而过,那身影的轮廓与之前的苏玉有些相似,却又带着几分陌生,它静静地站在树后,默默注视着苏记的方向,然后渐渐消失在巷尾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