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风裹着北方夏夜特有的清冽,掠过燕山余脉的林莽,松针被夜风吹动的“沙沙” 声在空谷里荡开,偶尔掺进几声野狼悠远的嗥叫,又很快被此起彼伏的虫鸣吞没。陆野停下脚步, 他从夕阳西下奔到此刻,四个多时辰里只在溪边歇过片刻,脚下的草鞋都磨薄了一层。
借着溶溶月色,他扫视四周:脚下是片被落叶铺软的林间空地,四周立着几棵合抱粗的老松树,枝桠交错如伞,能挡住夜间的露水;空地中央没长杂草,只有腐叶下渗出的泥土气息,混着草木的清香,闻着格外安心。“就这儿了。” 陆野弯腰拨开脚边的枯枝,指尖触到泥土的温软,轻声定下歇脚处。
他从空间里取出帐篷,这是他以前在户外用品公司,内部价买到的帐篷,布面织着细密的经纬,防水又耐磨,支架是轻便的碳纤维杆。陆野手指扣住帐篷顶部,轻轻一拉,一顶单人帐篷就支好了,非常方便,抖开时扬起细碎的尘土。他麻利地拽进防风绳,固定好四角地钉,又从空间里翻出一捆细麻绳,在帐篷外两米处绕了圈,系在松树干上,再把雄州买的铜铃每隔半米挂上。指尖碰了碰铃舌,“叮铃” 声清脆地撞在夜气里,像给这片寂静划了道安全线。
“野物来了也能早知道,还能唬一下野物。” 陆野满意地点头。他倒不怕狼或野猪 ,灵力运转时,十米内的活物气息都逃不过他的感知,只是不想夜里来不及出来,被野物拱翻帐篷,扰了难得的休息。接下来还要赶远路,充足的睡眠比什么都重要。
钻进帐篷时,羊毛毯的暖意先裹住了脚,这是他从汴梁布庄选的厚羊毛毯,织得紧实,踩上去像踩在晒过太阳的棉絮上,彻底隔绝了地面的寒气。他解下腰间斧头,放在枕边,;又把水囊和油纸包着的肉干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才躺下来,拉开帐篷顶的纱网。夜风顺着纱网钻进来,带着草木的湿润气息,拂过脸颊时,正好能看见纱网外的星空 ,星星密得像撒了把碎钻,比汴梁的夜空亮了不知多少,银河像条淡银色的绸带,横亘在墨蓝的天幕上。
陆野望着星空,吃着肉干,忽然生出几分恍惚。穿越到这个时代快两年了,从最初在荒野里醒来的茫然,到在王家庄住在王大爷家,又到跟着师父练枪、帮村民修水车的安稳,再到如今为了寻粮种奔波在辽境的山林里,像一场走不完的征途,却又比任何时候都踏实。他想起现代城市的霓虹,想起深夜加班清点货物时窗外的路灯,那时的夜空总是灰蒙蒙的,哪见过这般清亮的星星?
思绪不知不觉飘回王家庄。师父李教头总爱把铁枪靠在练武场的老槐树下,晨光里耍枪时,枪尖挑着的露珠能连成线,落在地上溅起小水花;师娘的风湿每到阴雨天就犯,却总在他练枪后端来野菜粥,粥里飘着野葱花,她总说 “野葱开胃”,然后偷偷往碗底埋个水煮蛋,蛋壳剥得干干净净;还有王大爷,躲在柴屋后偷偷喝米酒时,怕被王大娘发现,他还总说 “今年的粟米要是能多收两石,就能多给儿子攒点彩礼”,不知道今年的雨水够不够?他离开前帮王大爷修的水车,能不能顺利把河水引到地里?庄稼该抽穗了吧,会不会又遇到蝗虫?
这些念头像温水一样漫过心口,带着踏实的暖意。王家庄的日子简单,却藏着最真的烟火气,是他穿越后第一个觉得 “像家” 的地方。“要早点找到种子,早点回去看看。” 陆野轻声对自己说,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羊毛毯,“给师父带柄好铁枪,给师娘带些治风湿的药材,再帮王大爷把地里的庄稼都换成高产的粮种,让他们再也不用愁收成。”
想着想着,又想起范仲淹。范公在府中谈及吏治时紧锁的眉头,那句 “百姓饥寒,皆因冗官耗国、苛税盘剥” 犹在耳畔;他为自己取 “怀安” 二字时,眼里的期许比星光还亮,说 “怀天下,安民生,方不负这身本事”。陆野知道,范公后来会推行 “庆历新政”,却因触动权贵利益而失败。不知道此刻范公是不是已在暗中草拟改革条陈?自己寻回的土豆、玉米,若能让大宋的粮产翻番,是不是就能帮范公卸下几分 “民生维艰” 的重担?是不是能让那些反对变法的人,少些 “改革误农” 的借口?
“希望这些粮种能有用。” 陆野轻轻叹气。他知道历史的走向,却也想试着改变,哪怕只是让百姓少饿几年肚子,让范公的变法多几分成功的可能;那样说不定“世界意识”给的功德能让他达到金丹中期、后期,最起码能让灵汐不用再一直费心修复空间,都不能出来和他说说话,说说上古时期那大能飞天遁地的场景。
就在这时,一个淡粉色的身影忽然浮现在脑海里。范婉儿站在范府的桃树下,裙摆沾着几瓣桃花,手里捧着火狐围巾,指尖的温度透过围巾传到他掌心;她听自己和范公谈粮种时,眼里的光像落了星子,连问 “美洲的玉米真的能长到一人高吗” 时,声音都带着雀跃;送他出门时,她站在廊下,帕子攥得紧紧的,只说 “陆大哥,一定要平安回来”,那模样,像株刚抽芽的桃枝,干净又鲜活,让人想捧在手心看个仔细。
陆野猛地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啪” 的一声,在寂静的帐篷里格外响亮,脸颊瞬间烧得发烫,指尖还留着轻麻的触感。“禽兽啊!” 他低声骂自己,用力晃了晃脑袋,他怎么能对一个才十五岁的姑娘生出这般心思?她眼里的纯粹像汴梁初春的融雪,那点好感或许只是少女对 “救过人、有见识” 的人的浅浅崇拜,自己怎能把这份干净搅浑?更何况他一去就是两三年,回来时她说不定已长大,已许了人家,过着安稳的日子,他怎能耽误她?
“先把粮种的事办好。” 陆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目光重新落回星空。夜风还在吹,纱网外的星星眨着眼睛,银河的光带缓缓流淌。他调整了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羊毛毯的暖意裹着身子,渐渐驱散了心里的杂念。明天要尽快走出这片山林,越过长城,争取三天内绕过中京,耶律虎的势力再大,也不可能罩住整个辽境,只要过了中京,就能放踏雪出来,加快赶路的速度。
困意渐渐涌上来,陆野的呼吸变得平稳。梦里的王家庄飘着泥土的芬芳,师父的枪尖还是那么稳,师娘在灶台前掀开蒸笼,白汽裹着馒头的甜香;范公站在汴梁的城楼上,手里拿着他画的世界地图,笑着说 “怀安,你果然没让人失望”;范婉儿站在桃树下,手里的火狐围巾被风吹得轻轻晃,她笑着喊 “陆大哥,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