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衙的铜铃刚敲过散衙的时辰,廊下的阴影里还浸着未散的暑气。张泉攥着手里的奏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眉头拧成了疙瘩,方才议事时,他提出要在蝗灾过后的渭水沿岸拨银修缮灌溉渠,却被户部的周主事当众驳回,理由是 “府库空虚,不宜轻动”。可他心里清楚,周主事哪是为了府库,不过是因为自己与其不是一个派系,故意处处掣肘罢了。
“通判大人,要不…… 咱们先缓几日,等知府大人回来再议?” 身后的幕僚小心翼翼地开口,见张泉脸色难看,声音压得更低,“周主事背后是参知政事那边的人,咱们硬碰硬,怕是讨不到好。”
张泉深吸一口气,将奏折塞进袖中,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缓什么?渭水沿岸的百姓还等着灌溉农田,再缓下去,今年冬天就要饿肚子了。” 半年前他从蓝田县令升任京兆府通判,本想着能多做些实事,却没料到朝堂派系的牵扯竟这般复杂,连一件利民的事都推行得如此艰难。
“大人,先回府吧,您从清晨忙到现在,还没吃口热饭呢。” 小厮阿福提着食盒跟上来,眼里满是担忧。张泉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跟着阿福往衙外走。
两刻之后到来自家门口,正准备进门,可刚走了两步,他的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大门一边的拴马桩。那根青石雕琢的拴马桩上,正拴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鬃毛被打理得油亮,垂在脖颈两侧,马蹄上还裹着耐磨的粗布,一看就是经惯了长途跋涉的好马。
“那马……” 张泉停下脚步,眉头渐渐舒展,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念头,连方才的烦躁都淡了几分。他快步走到拴马桩旁,伸手轻轻摸了摸马颈的鬃毛,黑马温顺地打了个响鼻,竟没有丝毫抗拒。这性子,这模样,分明就是陆野的踏雪!
“大人,您怎么了?” 阿福愣在原地,看着自家通判突然对着一匹陌生的马出神,还伸手去摸,满脸茫然,往日里张泉对这些牲畜从不上心,今日怎的这般反常?难道是看上这匹骏马?张泉却没理会阿福,转身就往自家府邸的方向快步走去,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竟几乎是小跑起来。脑子里全是陆野的影子,那个在蓝田时就帮助他很多的年轻人,那个说要 “让百姓吃饱饭” 的愣小子,他说过会回来的,难不成…… 真的回来了?
府门口的老管家见他回来,刚要躬身行礼,就被张泉一把推开:“会客厅!是不是有客人在会客厅?” 老管家被推得一个趔趄,连忙点头:“是…… 是有位姓陆的公子,说跟大人是旧识,从蓝田来,已经在会客厅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陆公子!” 张泉眼睛瞬间亮了,三步并作两步往会客厅跑,嘴里还忍不住大喊:“陆小友!陆小友可算回来了!” 声音里满是急切,连平日里的官腔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弄得身后的阿福和老管家面面相觑,都摸不准这位素来沉稳的通判今日是怎么了。
会客厅里,陆野正坐在椅上,手里捧着一杯温茶。桌上放着一个粗布包,里面装着从美洲带回的异兽皮毛,一张美洲豹皮,花纹鲜亮,还有几张浅褐的狐裘,都是硝制好的,柔软顺滑。他刚喝了一口茶,就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喊声,连忙放下茶杯,起身迎了上去。
“张通判!恭喜大人高升。” 陆野笑着拱手,还没等他说完,张泉就快步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着他,语气里满是激动:“陆小友!真的是你!你这小子,去了这么久,终于回来了!在域外一切都好?粮种的事…… 成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眼里的关切毫不掩饰。
陆野被他抓着胳膊,心里暖暖的,笑着点头:“托张大人的福,一切都好。粮种也找到了,现在已经在汴梁的皇庄试种,长势不错,等秋收了就能推广。”
“好!好!好啊!” 张泉连说三个 “好” 字,拉着陆野在椅上坐下,又喊阿福 “快上点心,把我珍藏的碧螺春拿出来”,才平复了些情绪,“我就知道你能成!如今果然没看错你!”
阿福端着点心和新泡的茶进来,见自家通判拉着客人的手絮絮叨叨,笑得像个孩子,更是惊讶,他跟着张泉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失态。
陆野拿起桌上的粗布包,递到张泉面前:“张通判,这次来京兆,一是来看看您,感谢您当初在蓝田对我的照拂;二是给您带了些域外的特产,这些皮毛在大宋少见,您留着做件披风,冬天办公也暖和。”
张泉打开布包,看到里面的美洲豹皮,眼睛都直了,这花纹、这毛质,比他见过的最好的貂皮还要精致,摸起来更是柔软顺滑。他连忙推回去:“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你能平安回来,粮种能成,就是最好的消息,我怎么还能要你的东西?”
“张通判您就收下吧。” 陆野笑着把布包又推过去,“这皮毛在域外不算稀罕,我带回来不少,给您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当初承蒙您一直看重,我一直记着呢。”
张泉见他坚持,也不再推辞,让老管家把皮毛收进库房,心里更是感慨,陆野这孩子,不仅有胆识,还重情义,比那些只会钻营的官员强多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才想起问:“你怎么突然来京兆了?不在汴梁待着,等着粮种秋收?”
“我要定亲了,” 陆野笑着说,语气里带着几分腼腆,“定亲的日子在一个月后,我回蓝田请师父师娘去汴梁,就想着来看看您。对了,张通判,到时候您要是有空,也去汴梁喝杯喜酒?”
“定亲了?” 张泉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拍着他的肩:“好啊!好啊!你这小子,不仅办成了大事,还抱得美人归!是谁家的姑娘?跟你相配吗?”
“是范仲淹范大人的女儿,范婉儿。” 陆野回答道。
“范希文的女儿?” 张泉更是惊喜,“范大人是难得的直臣,他的女儿定是知书达理的好姑娘!你小子有福气!到时候就算再忙,我也得去汴梁给你道贺!就算人到不了,也会给你备一份贺礼的。”
两人又聊起京兆府的事,陆野听张泉说起政务的难处,还有派系的掣肘,想了想说道:“张通判,等皇庄的粮种秋收了,产量摆出来,陛下定会下旨全国推广。到时候我会恳请官家分出一批新良种来蓝田,点名交由大人您负责,相信官家看在我找回良种的功劳上,会同意的,到时候那些反对的人,也没理由再拦着了。”
张泉点头:“你说真的?那可就太好了!到时候有陛下的旨意,再加上你的粮种,定能让渭水沿岸的百姓过个好冬天。” 他看着陆野,眼里满是欣慰,“说起来,我能有今日,也多亏了你当初在蓝田帮我应对蝗灾。你教百姓制作新水车,还帮着应对灾民,那些功绩,才让我能顺利升任通判。”
陆野笑着摆手:“都是为了百姓,谈不上谢。”
两人聊着天,从蓝田的旧事,到汴梁的新况,再到粮种的推广,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张泉留陆野在府里吃饭,席间还让人拿出了珍藏的好酒,两人边喝边聊,气氛格外热烈。
饭后,陆野起身告辞,他还要赶回蓝田,带着师父师娘去汴梁,不能耽搁太久。张泉亲自送他到府门口,看着他翻身上马,叮嘱道:“路上小心!到了汴梁,记得给我捎个信!定亲那天,我尽量到!”
“放心吧,张通判!” 陆野挥了挥手,催马疾驰而去。踏雪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张泉还站在门口望着,脸上满是笑容。
阿福站在一旁,看着自家通判的模样,忍不住问:“大人,这位陆公子到底是谁啊?您对他这么上心。”
张泉回头,笑着说:“他啊,可是个了不得的人。” 说着,转身回府,脚步轻快,方才的烦躁早已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