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苏砚和秦薇让进了客厅。陈默这会儿也彻底清醒了,警惕地站在我身边,眼神在这两个不速之客和卧室里的程野之间来回扫视。
公寓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微妙,像是绷紧的弦。一边是刚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状态极不稳定的程野和我这个一头雾水、满心戒备的“锚点”,加上一个世界观重塑中的发小;另一边是两个自称“守夜人”、目的不明、气质不凡的神秘访客。
苏砚和秦薇倒是很从容,他们扫了一眼略显凌乱的客厅,目光在之前打斗留下的些许痕迹(比如墙角一点没擦干净的黑灰色污渍)上停留了一瞬,但什么都没问。
“他的情况,不宜过多移动和消耗。”苏砚看向卧室里的程野,语气带着一种专业的判断,“我们就在这里谈吧。”
程野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他依旧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那只透明的右臂被他用被子稍稍遮掩,但依旧能看出轮廓的异常。他灰白的眼眸平静无波地看着苏砚和秦薇,像是在评估,又像是在等待。
我搬了把椅子坐在卧室门口,既能看着程野,也能听着客厅的谈话。陈默有样学样,也拉了把椅子坐我旁边,竖着耳朵。
苏砚在客厅的旧沙发上坐下,腰板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放松却透着力量感。秦薇则站在他侧后方,目光依旧更多地停留在程野身上,像是负责警戒和观察。
“首先,正式自我介绍一下,”苏砚开口,声音沉稳,“我们隶属于一个非官方的组织,‘守夜人’。我们的职责,是监控、研究并尽可能处理由‘灰域’渗透和‘归来者’活动引发的异常事件,维持现实世界的稳定。”
灰域!归来者!他们果然知道这些!
“灰域……到底是什么?”我忍不住问道,这是我最想弄明白的核心问题之一。
苏砚看向我,眼神里没有轻视,反而带着一种“是时候让你知道一些了”的意味:“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与现实世界重叠,但法则完全不同的异维度空间。它充斥着混乱、扭曲的能量,以及由各种强烈情感和执念滋生出的……‘诡异’,就像你们今晚遇到的影噬体和镜像寄生体。”
“那‘归来者’呢?”陈默也忍不住插嘴,“像程野哥这样的……死人复活?”
苏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归来者’并非简单的死而复生。他们是极少数在死亡瞬间,因某种极其强大的、来自现实世界的‘执念’或‘情感锚点’与灰域法则产生剧烈碰撞,从而被灰域力量侵染,得以重新‘显化’在现实世界的特殊存在。他们保有生前的部分记忆和意识,但本质上,他们已经不再是纯粹的人类,他们的存在依赖于灰域能量,同时也受到灰域法则的侵蚀和同化。”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程野:“程野先生,你的‘锚点’,想必就是林远先生了。”
我心脏猛地一缩,看向程野。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默认了。
所以,程野能回来,是因为我?因为我这三年来……从未熄灭的思念和愧疚?这个认知让我心里五味杂陈,既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庆幸,又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责任感。
“那他……他现在这样,透明化,就是被侵蚀?”我指着程野的手臂,声音发紧。
“是的。”这次接话的是秦薇,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归来者’使用灰域力量对抗诡异,或者自身情绪剧烈波动,都会加速灰域能量对他们的侵蚀。表现为实体逐渐透明化,最终……彻底消散,或者说,被灰域完全同化,成为它的一部分。”她看着程野,补充道,“像程野先生这样,保有如此清晰自我意识的归来者,非常罕见。但相应的,他面临的侵蚀压力也更大。他今晚消耗过度了。”
她的话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上。最终消散……成为灰域的一部分……
“有没有办法阻止?或者……逆转?”我急切地追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哀求。
苏砚和秦薇对视了一眼,都微微摇了摇头。
“目前,没有已知的、可以彻底逆转侵蚀的方法。”苏砚的语气带着一丝遗憾,但随即又变得严肃,“我们所能做的,是尽量延缓这个过程。最重要的,就是稳固‘情感锚点’。”他看向我,目光深邃,“林远先生,你与程野先生之间的羁绊,是抵抗侵蚀最坚固的屏障。你的存在,你的情感,能帮助他稳定自我意识,抵消部分灰域的同化力量。”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其次,是尽量避免不必要的力量消耗。除非万不得已,不要动用灰域力量。最后,就是寻找并规避那些会强烈刺激‘归来者’,引发他们力量失控或加速侵蚀的‘诱因’。”
“诱因?”
“比如,与他们生前死亡相关的场景、物品,或者……某些极端情绪。”秦薇解释道,“每个归来者的情况不同,诱因也需要具体分析。”
我默默记下,心里更沉重了。也就是说,程野就像个漏水的容器,我的作用是堵漏,但没法修好他,还得小心别让容器受到撞击(诱因)导致漏得更快。
“那你们‘守夜人’……”陈默忍不住问道,“对程野哥这样的……是啥态度?抓起来研究?还是……”
这个问题很关键,我也立刻紧张起来。
苏砚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平静:“我们的首要目标是维持稳定,清除对现实世界造成威胁的‘诡异’。对于‘归来者’,我们的态度取决于其本身的状态和行为。像程野先生这样,意识清晰,并且愿意对抗诡异、保护现实的,我们视为潜在的……合作者,或者至少是需要观察和保护的对象。”
他看向程野,语气郑重:“程野先生,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也是一个极其珍贵的研究样本。我们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一方面是为了帮助你稳定自身,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更好地了解灰域,找到可能应对未来更大危机的方法。”
程野静静地听着,灰白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直到苏砚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嘶哑低沉:“我……需要付出……什么?”
他很直接,直接得让人心疼。经历了死亡和这种非人的归来,他似乎对一切都保持着本能的警惕。
苏砚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回答得也很干脆:“信息共享。在你能力范围内,不影响你自身稳定的前提下,协助处理一些棘手的异常事件。以及,允许我们进行一些非侵入性的观察和数据记录。”
程野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他的目光扫过我,那眼神极其复杂,有一丝依赖,有一丝不确定,还有一丝……我不想承认的脆弱。
最终,他再次看向苏砚,吐出一个字:
“可。”
这个字落下,我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至少,目前看来,“守夜人”不是敌人,他们似乎真的想帮助程野,或者说,利用程野的能力,但同时也提供了生存下去的可能性和知识。
苏砚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点了点头:“很好。那么,合作初步达成。”他站起身,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看起来像是金属材质、造型古朴的徽章,上面刻着一个抽象的眼睛图案,眼睛下方是交织的荆棘与星辰。
“这是我们‘守夜人’的联络信物,同时也内置了微弱的能量感应装置。如果遇到紧急情况,或者程野先生状态出现剧烈波动,可以通过它向我们求援,我们也能大致定位你们的位置。”他把徽章递给我。
我接过徽章,入手微凉,沉甸甸的。
秦薇也走上前,拿出一个平板电脑一样的小型设备,对着程野扫描了一下,屏幕上立刻跳出一连串复杂的数据流和波形图,她看着屏幕,眉头微蹙:“侵蚀度……47.3%,而且能量活性极不稳定。需要立刻进行初步稳定处理。”
她看向苏砚,苏砚点了点头。
秦薇又从随身携带的一个银色金属箱里,取出一支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像是试剂又像是能量体的东西。
“这是‘凝神剂’,能暂时平复躁动的灰域能量,减缓侵蚀速度,帮助他恢复一点精力。”秦薇解释道,但她没有直接递给程野,而是看向我,“不过,这需要‘锚点’的引导才能发挥最佳效果。林先生,需要你配合。”
我立刻站起来:“怎么做?”
“握住他的手,尽量保持情绪平稳,将你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秦薇指导道,“我会将凝神剂的能量导入,你需要做的,是像‘引路人’一样,引导这股能量在他体内流转,帮助他吸收。”
我依言走到床边,握住程野那只完好的、冰冷的手。他看了我一眼,灰白的眼眸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安心的情绪,然后配合地放松了身体。
秦薇将那支发着蓝光的“凝神剂”靠近程野的额头,试剂化作一道柔和的蓝色流光,缓缓渗入他的皮肤。
一瞬间,我感觉到程野的手猛地收紧了一下,一股冰寒刺骨、带着混乱气息的能量似乎在他体内窜动。我赶紧按照秦薇说的,集中全部精神,心里一遍遍默念:“稳住,程野,稳住,我在这儿……”
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我能感觉到,在我全神贯注的注视和紧握下,他体内那股混乱的冰寒似乎渐渐平息了一些,那道蓝色的流光也变得更加温顺,开始沿着某种脉络缓慢流淌。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概十几分钟。结束后,程野的脸色似乎好了一点点,虽然依旧苍白透明,但那种濒临破碎的脆弱感减弱了。他闭上眼睛,呼吸变得稍微平稳绵长,像是陷入了深度的休息。
秦薇看着设备上的数据,点了点头:“侵蚀度稳定在46.8%,能量活性下降至安全阈值。暂时没问题了。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治标不治本。”
苏砚看了看窗外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对我们说:“天快亮了,我们不便久留。这个联络器你们收好。关于那个废弃纺织厂,我们也有一些情报,等程野先生状态好一些,我们可以交换信息。那里……可能比你们想象的更复杂。”
他们留下了联络方式和一些基础的注意事项后,便告辞离开了。
送走他们,我和陈默回到客厅,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一夜,太漫长了。
陈默打了个哈欠,瘫在沙发上:“远哥,我算是上了你这条贼船了。以后这种刺激事儿,可别想撇下我。”
我苦笑了一下,没说话,目光望向卧室里似乎睡着的程野。
守夜人,灰域,侵蚀,锚点……一个个陌生的词汇和概念涌入脑海。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至少,我们不再是完全孤军奋战了。
程野的状态暂时稳定,但那个脆弱的平衡,又能维持多久呢?
我必须更快地变强,更快地找到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