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之迷宫”的探索计划,如同一个逐渐逼近的倒计时,悬挂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头。守夜人总部的气氛在表面的平静下,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绷。苏砚和秦薇几乎不见踪影,显然在为这次高风险行动进行着最高级别的筹划和资源调配。陈默则一头扎进了数据海洋,试图从浩如烟海的记录和零碎情报中,拼凑出更多关于那个诡异空间的线索。
在这段风暴前的宁静里,我与程野的“日常”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每一分每一秒都浸染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珍重。
他的康复训练依旧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但强度被秦薇刻意控制在了一个温和的范围内,避免在探索前造成任何不必要的消耗。这让他有了更多“空闲”的时间,而这些时间,几乎毫无例外地,都被我占据着。
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悄然发生着变化。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接受我的照顾和引导,开始表现出更多属于“程野”这个个体的、细微的主动。
比如,他会在我帮他做手部按摩时,忽然伸出另一只冰冷的手指,轻轻触碰我手腕上那道陈旧的烧伤疤痕。那是三年前,得知他牺牲的消息后,我在一次精神恍惚中被开水烫伤留下的。他的指尖很凉,触碰却异常轻柔,灰白色的眼眸里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带怜悯的探究。
“这个,”他抬起眼,看向我,语速缓慢却清晰,“怎么,来的?”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个细节,更没想到他会主动询问。我沉默了几秒,避重就轻地回答:“不小心烫到的,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眨了眨眼,似乎并不完全相信,但也没有再追问,只是用指尖在那道凹凸不平的疤痕上又轻轻摩挲了两下,然后收回了手。那冰凉的触感残留在我皮肤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又比如,在一个阳光格外眷顾的午后,我推着他的轮椅,在秦薇的特许和严密监控下,来到了总部大楼底层那个被高强度能量场笼罩的室内疗养花园。这里模拟着自然的光照和气候,种植着许多经过筛选、对灰域能量有微弱亲和力甚至净化作用的奇异植物,空气清新得不带一丝杂质。
程野对这里表现出了明显的兴趣。他让轮椅停在一条潺潺的人工溪流边,专注地看着里面几尾闪烁着莹蓝色微光的、仿佛由能量构成的鱼儿游弋。阳光透过特制的玻璃穹顶,洒在他苍白的侧脸上,给他近乎透明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连那灰白色的眼眸,都仿佛被点亮了些许。
他看了很久,然后忽然抬起手,指向溪流对岸一丛开着细碎银色小花、散发着淡淡宁神清香的植物。
“那个,”他说,“味道,喜欢。”
我顺着他的指引看去,认出那是一种名为“静语星兰”的稀有植物,据说其香气能平复躁动的精神。我笑了笑,走到对岸,小心地折了一小枝,带回他面前。
他接过那枝星星点点的银色小花,低头凑近,轻轻嗅了嗅。他闭上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是一种全然的放松和享受。过了片刻,他睁开眼,将花枝递向我。
“给你。”他看着我说,眼神干净得像初融的雪水。
我怔住了,心头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涩的暖意。他是在用他所能理解的方式,表达他的感受,以及……分享他认为好的东西给我。
我接过那枝带着清香的“静语星兰”,指尖与他冰凉的指尖短暂相触。“谢谢。”我声音有些微哑,将花枝小心地别在了自己外套的领口。
他看着我领口那点微弱的银色,灰白色的眼眸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满足的微光。
这些小动作,这些简单的对话,这些无声的分享,像一颗颗细小的珍珠,串连起我们之间日益牢固的纽带。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正在从一个需要被“填充”和“引导”的归来者,逐渐成长为一个拥有独立喜好、会主动表达、内心世界正在缓慢变得丰富的“人”。
然而,这份宁静的日常,并无法完全掩盖即将到来的探索所带来的压力。尤其是在夜晚。
程野虽然不再陷入最初那种被噩梦魇住的痛苦,但睡眠很浅,极易被惊醒。有时,我会在深夜听到他房间里传来极其轻微的、辗转反侧的声响。有一次,我实在不放心,起身去看他,发现他并没有睡,只是靠坐在床头,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里没有焦距,空茫得让人心疼。
“睡不着吗?”我轻声问,走到他床边坐下。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我,没有回答,而是伸出了手,轻轻抓住了我睡衣的袖口。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依赖。
【明天,】他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就要,决定了。】
他指的是苏砚和秦薇最终敲定探索方案的日子。虽然我们早已知道这是必然,但当它真正来临时,那种无形的压力还是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我反手握住他冰冷的手,用掌心包裹住,试图驱散那刺骨的寒意。
“害怕吗?”我问。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确定。】他顿了顿,补充道,【那里,很乱。很多……镜子。】
他似乎能通过某种独特的感知,隐约捕捉到“镜之迷宫”的一些特性。那种混乱、折射、复制的感觉,显然让他感到了本能的排斥和不适。
“没关系,”我放柔了声音,像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我们一起去。不管里面有什么,我们一起面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我们就不会在镜子里迷失,对不对?”
他抬起眼,灰白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夜灯下,映着我的轮廓。他看了我很久,然后,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抓着我的袖口的手,稍稍收紧了一些。
【嗯。】他的意念变得平稳了些,【一起。】
他没有再说“不怕”,但这份明确的、要将我紧紧绑在一起的依赖,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说明他内心的不安,以及对我全然的信任。
我任由他抓着我的袖口,就势在床边坐了下来,靠在他的床沿。
“睡吧,我就在这里。”我轻声说,“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他没有反对,只是顺从地躺了下去,但手指依旧没有松开我的衣袖,仿佛那是他在未知风暴中抓住的唯一浮木。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轻浅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模拟出的、遥远的虫鸣。我看着他渐渐放松的眉眼,感受着他指尖传来的、细微的依赖力道,心中充满了一种沉甸甸的、却又无比坚定的温柔。
我知道,前路莫测,危机四伏。
但只要这份无声的依赖还在,只要他还愿意紧紧抓住我的手。
那么,即便是通往地狱的迷宫,我也敢陪他闯上一闯。
因为,他就是我唯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