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休整后,我们不得不继续前行。刚才与“母亲”碎片的遭遇,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心头,提醒着我们这座迷宫的凶险远超预期。通道依旧蜿蜒曲折,镜中的倒影光怪陆离,但那些窃窃私语声似乎暂时平息了一些,仿佛迷宫本身也在消化刚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冲突。
程野的指引变得更加明确,他似乎捕捉到了某种稳定的、指向迷宫更深处的能量流。我们跟着他的指引,穿过一条又一条看似完全相同、却又在细节上迥异的镜面回廊。
然而,迷宫的考验并未结束。在穿过一个由无数破碎镜片构成的、如同万花筒般的拱门后,我们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
不再是单一的通道,我们站在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的厅堂中央。厅堂的四周,不再是墙壁,而是八扇一模一样、紧闭着的、由光滑如镜的黑色石材构成的拱门。每一扇门都映照出我们三人的身影,但那些倒影却显得异常清晰和……稳定,不再像外面那样扭曲破碎。
“空间结构发生变化了。”秦薇看着探测器上再次紊乱的数据,语气严肃,“我们可能进入了迷宫的某个节点区域。这八扇门……能量签名完全一致,无法分辨区别。”
程野的轮椅停了下来,他灰白色的眼眸扫过那八扇如同复制品般的镜面之门,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通过精神连接,我能感觉到他那片冰冷的意识荒原中,也泛起了一丝困惑的涟漪。这里的能量场太过均匀和诡异,连他的独特感知也受到了干扰。
【都一样。】他的意念传来,带着不确定,【感觉不到,区别。】
就在这时,其中一扇镜面之门,忽然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门上映照出的我的倒影,忽然动了!它不再是简单地复制我的动作,而是缓缓地转过了身,面向门内的“我们”,脸上露出了一个……与我截然不同的、带着几分邪气和玩味的笑容。
紧接着,另外七扇门上的倒影也相继“活”了过来!属于秦薇的倒影眼神变得疯狂而充满研究欲,属于程野的倒影则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得如同最初的归来者,甚至带着一丝对一切的漠然。
八个“我们”的倒影,站在八扇门后,用八种不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静静地“注视”着门外的我们。
“镜像回廊……”秦薇倒吸一口冷气,“迷宫最常见的陷阱之一,通过复制闯入者的镜像,制造混乱和误导。通常只有一扇门是通往正确方向的生路,其他七扇……可能是死路,也可能通往更危险的区域,甚至直接连接着意识陷阱。”
如何选择?八选一,概率低得令人绝望。
“能分析出什么吗?”我看向秦薇。
秦薇摇头:“能量签名、物理结构……所有可探测的指标完全一致。这选择……恐怕只能依靠直觉,或者……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规则。”
直觉?在这种地方,直觉往往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我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投向那八扇门,以及门后那八个诡异的“自己”。我的倒影依旧带着那邪气的笑容,仿佛在嘲弄我的犹豫。秦薇的倒影则用手指隔着镜面,虚点着真实的秦薇,嘴巴无声开合,仿佛在说:“来啊,让我研究你。”而程野的那些倒影,大多空洞漠然,唯有一个……那个眼神最为接近他现在状态的倒影,却微微抬起了手,指尖在镜面上,极轻地,划过了一道痕迹。
那痕迹非常细微,像是一个残缺的符号,又像是一个无意识的举动。
我的心猛地一跳。
【程野,】我立刻通过连接问他,【刚才,你有感觉到什么吗?比如……想划一下什么?】
程野微微一怔,看向我,灰白色的眼眸里带着疑惑:【没有。】
没有?那为什么那个最像他的倒影会……
等等!
我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些是“镜像”!它们映照的是我们,但它们的行动,是否完全受我们控制?还是说……它们会反映出我们内心深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最细微的念头或潜意识?
那个倒影划出的痕迹,是不是程野潜意识里,对某个方向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倾向性,连他自己都未曾明确意识到?
这个想法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
我立刻将我的猜测分享给了秦薇和程野。
秦薇眼睛一亮:“有这种可能!镜像回廊有时会放大闯入者潜意识里的信息!这或许就是迷宫的‘规则’之一!”
程野也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八扇门,尤其是那个划出痕迹的、属于他的倒影所在的门。他闭上眼睛,似乎在更加专注地感知自身那片意识荒原最深处的、细微的波动。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睁开眼,目光坚定地指向那扇门。
【这扇。】他的意念带着确认,【感觉,稍微……不同。】
虽然依旧不确定,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基于我们自身特质得出的线索。
“决定了吗?”秦薇看向我,最终的选择权似乎落在了我身上。毕竟,程野指出了方向,但踏入未知的风险,需要有人来承担。
我看着那扇门后,那个划出痕迹的、眼神相对最接近程野此刻状态的倒影,又看了看身边轮椅上面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程野,以及身旁虽然紧张却充满信任的秦薇。
没有时间犹豫了。
“就这扇。”我沉声道,推着程野的轮椅,毫不犹豫地走向那扇被选中的镜面之门。
就在我们靠近的瞬间,那扇光滑如镜的黑色石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黑暗。门后那个属于程野的倒影,在我们踏入之前,对着我们,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黑暗吞噬了我们。
失重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伴随着的是一种强烈的、仿佛灵魂被撕扯的眩晕感。周围的景象在飞速变幻,无数破碎的画面、混乱的声音、扭曲的光影如同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我看到程野在火海中回头的瞬间……
看到他自己在灰域中挣扎凝聚……
看到我守在他病床前无声流泪……
看到我们指尖相触时那微弱的温度……
甚至看到一些完全陌生的、充满了古老与威严气息的、如同神殿般的破碎景象……
这些画面杂乱无章,真假难辨,仿佛在强行向我们灌输着海量的、关于过去、现在甚至未来的信息碎片!
“守住意识!这是空间转换时的信息乱流!”秦薇的声音在混乱中显得异常遥远。
我死死守住灵台的一点清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与程野的精神连接上。他的那片意识荒原,此刻也仿佛被这信息风暴搅动,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腾、冲撞!那些融合的“回响”,那些关于“种子”的秘密,似乎都在这混乱中变得活跃起来!
【林远……!】程野的意念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痛苦和挣扎,【好多……声音……画面……停不下来……!】
我能感觉到他的意识正在承受巨大的压力,那片冰冷的荒原边缘,开始出现更大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裂痕!
“程野!看着我!”我顾不上自身的难受,通过连接,将我的意识更加深入地探入他的那片领域,不是粗暴的干预,而是如同灯塔般,牢牢地锚定在那里,散发出稳定而温暖的光芒,【看着我!只看着我!别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我一遍遍地重复,用我的存在,我的信念,去对抗那试图将他意识撕碎的信息洪流。
似乎是我的呼唤起了作用,他意识中那剧烈的翻腾渐渐平息了一些,那些蛛网般的裂痕停止了扩散。他艰难地将“视线”转向我这边,那片冰冷的荒原中心,那点纯白的微光,顽强地闪烁着,对抗着周围的混乱。
【……林远……】他的意念虚弱,却带着全然的依赖,【抓住……你……】
“嗯,抓住我,永远别松开。”我紧紧回握住他冰冷的手,在现实和精神层面,同时给予他最坚实的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那强烈的眩晕感和信息乱流终于开始减弱。
眼前的黑暗逐渐褪去,新的景象缓缓浮现。
我们站在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