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急出口的盖板在头顶合拢,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将管道中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与腥锈味暂时隔绝。我们三人——我,程野,秦薇——站在一个相对宽敞但堆满杂物的地下储物间里,急促地喘息着。从绝对寂静到拥有回声的空间,感官上产生了微妙的不适应。
秦薇第一时间关闭了战术手电,我们瞬间被近乎完全的黑暗吞噬,只有远处某个通风口透进一丝微弱的、来自上层区域的应急灯光,勉强勾勒出货架和箱子的狰狞轮廓。
“别动,先适应光线,确认安全。”秦薇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下气音。她和我默契地将程野护在中间,他靠着我,身体依旧冰凉,呼吸微弱,但那只抓着我的手稳定而用力,表明他的意识是清醒的。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金属的味道,比管道里好闻太多,但也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感。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
我们屏息凝神,倾听了足足两三分钟。除了我们自己无法完全控制的心跳和呼吸声,只有远处那规律而低沉的机器运行声,像是某种大型通风或能源设备在运转。
“看来暂时安全。”秦薇稍微放松了些,再次打开手电,用最低亮度快速扫视周围。这是一个标准的后勤储物间,除了我们下来的那个伪装成地面的检修口,还有一扇厚重的金属门,此刻紧闭着。
“按照结构图,出去之后应该是c7区的地下仓储主通道。”秦薇调出腕载设备上的地图,低声道,“我们需要找到这里的负责人,孙启明队长。”
我点点头,搀扶着程野,准备向门口移动。然而,就在秦薇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时——
“咔。”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是金属卡榫被拨动的声响,从门后传来。
我们三人瞬间僵住!
秦薇的手闪电般缩回,同时拔出了腰间的振动短刃。我也立刻将程野往身后拉了拉,另一只手摸向了别在腰后的盐弹枪——虽然知道这东西对训练有素的敌人可能用处不大,但至少是个心理安慰。
门,没有被推开。但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上了我们的脊背。
门上有观察孔?还是别的什么?
“里面的人,听着。”一个刻意压低、但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男声从门外传来,打破了死寂,“你们有十秒钟表明身份。说出你们的编号、隶属部门以及最后确认的安全口令。任何错误或迟疑,我们将视你们为敌对单位处理。”
是守夜人!而且听起来是经验丰富的战斗人员!
秦薇立刻回应,声音清晰而镇定:“我是总部研发部高级研究员秦薇,编号R-734。这两位是林远和程野,重要保护目标。我们刚从核心区突围,安全屋节点暴露。最后确认的安全口令是——‘灰烬守望’。”
门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似乎在核实信息。这几秒钟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我能感觉到程野的身体微微绷紧,不是出于恐惧,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戒备。他灰白色的眼眸在昏暗中转向门的方向,没有任何焦点,却仿佛能穿透金属,看到后面的东西。
【……三个人。】他的意念如同羽毛般拂过我的意识,【……门后,左边两个,右边一个。楼梯上方,还有两个……带着‘线’的味道。】
他在用他独特的方式,确认门外的情况。三个明处的,两个可能带着能量武器在暗处策应。标准的警戒阵型。
终于,门外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缓和了些,但警惕未消:“口令正确。秦研究员,请理解我们的谨慎。现在,请你们慢慢打开门,双手放在我们可以看到的位置,一个一个出来。”
秦薇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拧动门把手,将厚重的金属门向内拉开一道缝隙。
昏暗的光线从门外涌入,刺得我眼睛微眯。只见门外是一条相对宽阔的通道,三名身着守夜人作战服、脸上涂着伪装油彩的队员呈战术队形散开,手中的脉冲步枪稳稳地指着我们。为首一人,正是刚才发声的那个,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左边手臂用简易支架固定着,显然受了伤。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首先落在秦薇身上,确认了她的身份,然后扫过我,在我略显狼狈但尚且正常的形象上停留一瞬,最后,定格在了我身后半步、几乎完全靠我支撑才能站立的程野身上。
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这位硬汉队长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脸上肌肉瞬间绷紧,握着步枪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身后的两名队员也明显露出了惊疑和紧张的神色,枪口不自觉地微微抬高了半分。
程野的外表实在太具冲击性了。过于苍白的皮肤,在昏暗光线下几乎像是在自行发光;那双纯净却非人的灰白色眼眸,平静地回望着对方的审视,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还有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冰冷的、与活人格格不入的气息……这一切,都在挑战着常人的认知极限。
“他是谁?”孙队(我猜他就是孙启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震惊和审慎,枪口虽然没有完全放下,但略微偏开了致命位置。
“他是程野。”我上前一步,再次将程野挡在身后更多,迎向孙队的目光,语气坚定,“曾经的消防员,现在的‘归来者’。他是我们能够突破核心区封锁、避开地下监控网到达这里的关键。他对守夜人没有威胁,他是我的……家人。”
我刻意用了“家人”这个词,试图在冰冷的身份定义之外,注入一丝人性的联结。
“归……归来者?”孙队身后的一个年轻队员忍不住低呼出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孙队的眉头紧紧锁住,目光在我和程野之间来回扫视,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守夜人对“归来者”有既定的观察与合作政策,但在这种濒临绝境的时刻,一个身份不明、力量未知的非人存在,带来的不确定性和潜在风险实在太大了。
“孙队,”秦薇适时开口,语气严肃而客观,“我可以担保程野的意识清晰度和稳定性。在之前的逃亡中,他的独特感知能力多次帮助我们化险为夷。总部核心区已经陷落,苏砚指挥官下落不明,我们携带的情报和他本身,可能是我们现在最重要的资产。”
孙队沉默着,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反复掂量着秦薇话语的分量,评估着程野的状态,以及接纳我们可能带来的后果。通道里的空气几乎凝固,每一秒都充满了张力。
就在这时,程野忽然轻轻动了一下。他抬起那只没有抓着我的手,不是指向谁,而是虚虚地指向通道斜上方,某个通风管道的方向,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上面……那条‘线’……波动变强了。】他的意念只传给了我,【……有人在用‘线’……探查这边。】
我心头一凛,立刻对孙队低声道:“孙队,程野感知到上方的能量监控有异常波动,可能有人在远程探查这个区域!”
孙队脸色微变,他显然知道c7区部分区域仍在敌人监控下。他迅速对着衣领处的通讯器低语了几句,似乎在确认什么。几秒后,他看向我们的眼神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决断。
“我相信秦研究员的判断,也相信守夜人的政策。”孙队终于放下了枪口,对身后的队员摆了摆手,“收起武器。三位,欢迎来到c7区,虽然这里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了。我是孙启明,行动队资深队长,现在是这里的临时指挥。”
他侧身让开通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我们跟着孙队,在另外两名队员一前一后的警戒下,穿过几条堆满防御工事材料的通道,来到了那个被改造成临时指挥点的设备调试区。
当程野的身影出现在那些惊魂未定的幸存者视野中时,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一阵压抑的骚动和恐惧的低语。那些目光,充满了好奇、排斥、以及深深的畏惧。程野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只是更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臂,微微低着头,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有与我接触的那一小片区域,才是他唯一在意的真实。
孙队快速将我们介绍给核心的几名队员,包括安全主管李响。当得知我们是从核心区突围,并且带来了总部陷落、叛徒存在的确切消息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无比难看。
“……也就是说,我们这里,很可能已经是总部范围内,最后几个尚在抵抗的孤岛之一。”孙队的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靠着我休息的程野,身体猛地一震,毫无征兆地抬起头,那双灰白色的眼眸瞬间锐利起来,直直地望向脚下——我们所在的金属地板之下,那更深、更黑暗的地底深处!
【……!】一股强烈的、带着清晰警告意味的意念冲击着我的意识!
【……下面……】他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变得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我之前从未感受过的……凝重,【……那个……‘难闻的味道’……变了!】
【……它在动!不是翻身……是……上来了!】
我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那个在他感知中一直存在于地下深处、散发着“难闻味道”的未知存在,不再满足于深层的“翻身”,它开始主动“上来”了!
“什么上来了?”我失声问道,紧紧抓住程野的手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我们吸引。
程野的眉头紧紧锁住,似乎在全力捕捉和分析着那来自地底的、常人无法察觉的信息流。
【……很多……‘死亡’……渗下去了……】他的意念断断续续,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确定性,【……上面的‘爆炸’和‘死亡’……是它的‘食物’……】
【……它喜欢……现在……‘食物’很多……它醒了……要找路……上来了!】
它以“死亡”和“破坏”为食!总部陷落区持续产生的伤亡和能量爆发,如同最丰盛的宴席,终于将这沉睡于地底的恐怖存在彻底唤醒,并吸引了它!
“孙队!”秦薇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地下的那个东西……被总部陷落的动静惊动了,它正在往上走!”
孙启明队长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他猛地看向脚下,仿佛能透过厚实的金属地板和混凝土层,看到那正从地狱深处攀爬而上的恶魔。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叛徒隐忧,如今,脚下这片原本被视为庇护所的大地,也变成了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脆弱的孤岛尚未获得片刻喘息,来自地壳深处的、更原始、更令人绝望的恐怖,已经张开了獠牙。
程野靠在我身上,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那股冰冷的气息拂过我的颈侧。他不再看向地底,而是抬起眼,灰白色的眼眸扫过仓库里一张张惊恐万状的脸,最后落回我脸上。
【……林远……】他的意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及更深层的、冰冷的决绝,【……这里……不能待了。】
【……那个‘味道’……很饿。】
孤岛之下,承载他们的并非基石,而是饥肠辘辘的猎食者的背脊。
绝望,如同冰冷的地下水,瞬间浸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