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入战术大厅的瞬间,仿佛一头扎进了粘稠的、充满恶意的能量海洋。即使那“活的网”因为地底冲击而变得极不稳定,但残留的能量场依旧像无数冰冷的触手,缠绕着每个人的肢体,试图拖慢他们的速度,将恐惧和绝望注入他们的心脏。
光线在这里扭曲变形,视野中充斥着跳跃的色块和拉长的残影。耳边是地底传来的、如同巨兽咆哮般的轰鸣,头顶是簌簌落下的碎屑,以及身后远处可能被惊动的敌人发出的、模糊而尖锐的警报声。
“快!快!快!”孙启明队长冲锋在前,一边用脉冲步枪点射着大厅尽头、廊桥入口处可能出现的敌人身影,一边声嘶力竭地催促着。李响和他的尖兵小组如同锋利的刀刃,强行撕开一条通路,用身体为后续的队伍阻挡着可能来自侧翼的火力。
我搀扶着程野,感觉像是在逆着狂暴的激流前行。他的身体沉重得不可思议,双腿几乎无法迈动,整个人几乎是被我拖着在移动。他的头无力地垂在我的颈窝,冰冷的呼吸断断续续,灰白色的眼眸半阖着,失去了所有神采,只有那紧紧抓着我衣襟的手,还证明着他残存的意识。
【……林……远……】他的意念微弱得像随时会熄灭的火星,【……‘网’……还没……死……它在……‘看着’我们……】
我抬头看向大厅中央,在那片能量最混乱、光影最扭曲的区域,似乎真的有一道冰冷的、充满恶意的“视线”,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牢牢地锁定在我们这支亡命的队伍上。那个“窥视”的东西,它还在!
“别管它!冲出去!”我对着程野的耳朵低吼,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听清,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队伍在混乱中艰难而顽强地向前推进。不断有流弹擦着身边飞过,打在周围的掩体上,溅起一串串火花。一名断后的队员闷哼一声,腿部中弹,踉跄倒地,立刻被身旁的同伴奋力拉起,继续前行。没有人停下,没有人放弃,求生的欲望燃烧着每一个人最后的潜力。
短短几十米的距离,此刻却漫长得如同跨越生死。
终于,最前方的李响小组率先冲出了战术大厅,抵达了连接廊桥的入口处!那是一个相对狭窄的、如同咽喉般的通道口。
然而,就在第一批队员即将踏入廊桥的瞬间——
“嗤——!”
一股极其凛冽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猛地从廊桥内部扑面而来!与此同时,肉眼可见的、带着淡蓝色能量纹路的冰霜,如同活物般,沿着廊桥的金属壁和地面,飞速地向入口处蔓延!
“小心!是极寒力场!”秦薇的惊呼声被淹没在嘈杂中,但她手中的探测器屏幕瞬间变成了刺眼的深蓝色,代表低温的能量读数疯狂飙升!
冲在最前面的两名尖兵,脚步刚一踏入那片骤然降临的冰寒区域,动作瞬间变得如同慢镜头一般迟缓,他们的作战服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厚厚的白霜,脸上露出了极度痛苦和僵硬的表情!
“后退!快后退!”李响目眦欲裂,一把将几乎被冻住的队友拼命向后拉扯。
整个队伍的前冲之势,被这突如其来的、致命的寒冰陷阱硬生生扼住在了廊桥入口!前有极寒力场封路,后有即将恢复稳定或者涌来追兵的战术大厅,脚下是地动山摇……我们被彻底困死在了这最后的门槛之前!
“妈的!‘净界学会’的杂碎!”孙队看着在力场边缘挣扎、几乎被冻僵的队员,眼睛瞬间布满血丝,愤怒和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
“力场发生器肯定在廊桥另一端!我们过不去!”秦薇快速分析着,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强行突破,所有人都会变成冰雕!”
怎么办?!
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冰点,比那极寒力场更加冰冷。
就在这时,一直靠在我身上、仿佛已经失去意识的程野,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我低头看去,只见他不知何时,竟然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重新睁开了眼睛。那双灰白色的眼眸,不再涣散,也不再充满痛苦,而是沉淀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冰冷的平静。那是一种耗尽了所有情绪、所有挣扎后,剩下的最本质的、如同规则本身般的绝对冷静。
他看着我,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像是想给我一个安抚的弧度,却最终没有成功。
然后,他推开了我搀扶他的手。
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用自己的力量,摇摇晃晃地,站稳了身体。他面向那散发着死亡寒气的廊桥入口,抬起了那只苍白、修长、此刻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的手。
掌心,对着那片冰封的死亡地带。
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任何言语。甚至没有像之前那样,传递任何意念。
整个世界的喧嚣——地底的轰鸣、结构的呻吟、敌人的警报、同伴的喘息与绝望——在这一刻,仿佛都离他远去。他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孤独的、与世界隔着一层毛玻璃的观察者。
【……】
我“听”到了。
那不是声音,不是意念。
那是一个决定。一个源于最深层的厌弃,以及对“存在”本身的……否定。
在他摊开掌心的瞬间,一股无形无质、却又仿佛凌驾于一切物理法则之上的“寂静”,以他为中心,向前方扩散开来。
没有光,没有热,没有能量冲击。
有的,只是一种绝对的“无”。
那飞速蔓延的淡蓝色冰霜,在触碰到这股“寂静”的边界时,如同被最高温瞬间汽化,又像是被最彻底的海绵吸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不是融化,不是崩碎,是彻彻底底地、从“存在”的层面上,被抹除。
紧接着,是那弥漫在整个廊桥通道中的、足以冻结钢铁的凛冽寒意,也在同一时间,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骤然消失。
秦薇手中探测器的刺耳警报声戛然而止,屏幕上那代表极寒力场的深蓝色能量读数,瞬间归零。
前方,那原本被冰霜覆盖、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廊桥通道,恢复了它原本的、略显陈旧但绝无危险的金属质感。只有入口处那两名差点被冻僵的队员身上残留的白霜,证明着刚才那致命的陷阱并非幻觉。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再次笼罩了所有人。
这一次,连孙队都忘记了呼吸,只是瞪大眼睛,如同看着一个从神话中走出的、执掌着“无”之权柄的神只(或者说……恶魔),看着那个缓缓放下手、身体晃了一下、几乎要软倒的苍白身影。
我猛地冲上前,在他倒地之前,再一次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比刚才更加冰冷,冰冷得像是拥抱了一块从宇宙深渊打捞上来的寒铁。他的脸色不再是苍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败。通过精神连接,我“看”到他那片意识空间,那乳白色的光点,此刻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光芒微弱到了极致,并且,在那光点的核心,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发丝般的……裂痕。
【……林远……】他的意念微弱得几乎无法捕捉,带着一种燃烧殆尽后的虚无,【……好累……】
【……这次……真的好‘吵’……】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所有的重量都沉甸甸地压在了我的怀里。
“程野!”我惊恐地呼喊着他的名字,拍打他冰冷的脸颊,但他没有任何反应。
秦薇立刻冲过来,检测仪贴上程野的胸口,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程野还要难看:“生命体征极度微弱!能量水平跌破临界值!意识活动……近乎消失!他……他可能……”
她的话没说完,但那个意思,如同最冷的冰锥,刺穿了我的心脏。
“走!!”孙队的咆哮声惊醒了我,他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感激、以及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恐惧,但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带上程野!全体都有!穿过廊桥!快!!”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这一次,速度快得惊人。人们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法言喻的沉重,飞快地冲过那片刚刚被“净化”的、不再有任何阻碍的廊桥。
我打横抱起轻得如同羽毛般的程野,跟在队伍中间,疯狂地向前奔跑。他的头无力地垂在我的臂弯,冰冷的呼吸拂过我的手腕,微弱得仿佛随时会停止。
冰封的通道已经被打通。
生路就在眼前。
但我怀中的世界,却正在一点点变得冰冷、寂静,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在虚无之中。
燃烧的代价,如此残酷。
而我,只能抱着他,在这条用他生命换来的生路上,亡命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