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c7区上层的厚重防火门,在李响小心翼翼的操控下,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摩擦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混合着硝烟、焦糊味和淡淡血腥气的冰冷空气,如同无形的浪潮,瞬间涌入门后,冲散了仓储层那相对“洁净”的气息。
门外的世界,是一片更加浓稠的黑暗与死寂。上层培训中心的电力系统显然受损更严重,应急灯稀疏而昏暗,如同旷野中即将熄灭的鬼火,在布满弹孔和能量灼痕的墙壁、以及翻倒的桌椅设备上,投下长长短短、扭曲跳动的阴影。
孙启明队长第一个侧身闪出,受伤的手臂似乎并未影响他动作的迅捷与警惕。他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快速占据了一个有利的观察位置,脉冲步枪的枪口随着他视线的移动而缓缓摆动。李响和另外三名尖兵紧随其后,无声地散开,组成一个松散的警戒阵型。
“安全。跟上。”孙队低沉的声音通过短程通讯器传入我们每个人耳中。
我深吸一口带着焦糊味的空气,搀扶着程野,第二个踏出了门槛。秦薇紧跟在我身后,手中紧握着探测器和手枪。随后,其余的幸存者们,如同受惊的鼠群,一个接一个,尽可能地压低身体,放轻脚步,涌入了这片危机四伏的区域。
一离开相对封闭的仓储层,程野的身体就明显地绷紧了一瞬。他抓着我手臂的手指骤然收紧,力道大得让我感到刺痛。他微微抬起头,灰白色的眼眸在昏暗中仿佛自行燃烧着冷焰,视线没有焦点地扫过前方错综复杂的走廊和岔路口。
【……左边,尽头转角……有两个‘味道’……静止,面向另一边。】他的意念如同最纤细的蛛丝,精准地传入我的意识,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凝练。
我立刻用手势向侧前方的孙队传递信息。
孙队毫不犹豫地打出战术手语——绕行。
队伍如同一条沉默的溪流,改变方向,悄无声息地汇入右侧一条堆满废弃训练器材的狭窄通道。我们必须手脚并用地在扭曲的金属框架和破碎的模拟掩体间攀爬、挪动,冰冷的金属和粗糙的木屑刮擦着衣物和皮肤,发出令人心悸的细微声响。但在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真实还是幻听的爆炸余波和持续不断的警报嘶鸣掩盖下,这点动静并未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程野的感知,成了我们在黑暗迷宫中唯一的导航明灯。他不仅能精准定位敌人的静态位置,甚至能模糊捕捉到移动巡逻队的轨迹和能量监控“线”的强弱分布。
【……前面主走廊,‘线’密集,有重叠陷阱,能量反应尖锐。】
【……右前方通风管道,可以通行,但出口外有巡逻队三分钟循环经过,需要精确计时。】
【……上方天花板,夹层有空隙,但有……休眠的‘小东西’,能量很弱,可以通过,保持安静。】
在他的指引下,我们这支庞大的、主要由非战斗人员组成的队伍,竟然奇迹般地在一张由敌人、监控和陷阱构成的“死亡蛛网”下艰难穿行,一次次与近在咫尺的危险擦肩而过。整个过程紧张得让人灵魂出窍,我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沉重而费力。
然而,程野的状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恶化。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浅,越来越急促,原本只是冰凉的皮肤,此刻摸上去竟隐隐有种被低温灼伤的刺痛感。他抓着我的手臂越来越用力,仿佛我是他在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通过精神连接,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那片新生的意识空间不再平静,那乳白色的光点如同超负荷运转的核心,剧烈地、不规律地脉动着,散发出的光芒也开始明灭不定,边缘甚至出现了细微的、仿佛电弧般的闪烁。秦薇手中的监测仪,屏幕上代表他能量水平和意识稳定性的曲线,正发出持续而尖锐的低声警报,数值无可挽回地滑向红色危险区。
【……林远……】他的意念开始带上了一丝杂音,如同信号不良的通讯,【……好吵……太吵了……】
【……那些‘线’……不是在‘看’……是在‘尖叫’……】
他将能量监控网络的能量流动,感知为“尖叫”。这说明他的感知系统已经严重过载,接收到的信息开始扭曲变形,甚至对他自身造成了伤害。
“孙队!程野快到极限了!必须立刻找到相对安全的路线缓一缓,或者尽快抵达目的地!”我强压着心中的恐慌,通过通讯器向前方的孙启明发出紧急信息。
孙队回头看了一眼几乎完全挂在我身上的程野,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涣散的眼神让他脸色铁青。他看了一眼结构图,拳头狠狠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一声。我们此刻正处于培训中心的核心交战区边缘,距离通往连接廊桥的出口还有至少三百米的直线距离,而这段路,根据程野之前的模糊感知和地图标注,是敌人防御最严密、监控最密集的区域!
“坚持住!程野同志!就快到了!”孙队的声音带着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颤抖,他指着前方一个巨大的、门口有着防御工事残骸的入口,“穿过前面那个模拟战术大厅,就是廊桥入口!”
我们小心翼翼地靠近战术大厅的入口。这是一个极其开阔、挑高惊人的空间,曾经用于进行大规模的实战模拟演练,此刻却如同被遗弃的古罗马角斗场,充满了死亡与废墟的气息。各种被摧毁的模拟掩体、焦黑的障碍物和散落的电子零件,在昏暗的光线下投射出张牙舞爪的阴影,大厅另一端的出口,在弥漫的灰尘和扭曲的光线中,显得遥不可及。
而根据程野之前模糊的感知和此刻他剧烈的反应,这里,正是那张“蛛网”最核心、最危险的区域!
【……不能进去!】程野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他抬起头,灰白色的瞳孔剧烈收缩,死死地盯着大厅内部,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那里……不是‘线’……】
【……是……‘活的网’!整个大厅……都是一张‘活’的网!它在……呼吸!】
【……还有……那个‘看’的东西……就在‘网’的中间!它在……等着!】
他的意念带着前所未有的排斥和尖锐的警告!整个战术大厅,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活性的、具有某种感知能力的能量力场(活的网)!而之前感知到的那个模糊的“窥视”感,其源头,就潜伏在这张“网”的中央!它在守株待兔!
绕开?地图显示,这是通往廊桥唯一的设计路径!其他方向要么是死路,要么需要爆破承重墙,那无异于自杀!
强闯?一旦踏入这张“活的网”,我们所有人都会瞬间暴露,成为那个“窥视”之物以及其背后火力的活靶子!
队伍再次陷入了令人绝望的死局。前有无法避开的、充满恶意的死亡陷阱,后有正在不断逼近、择人而噬的地底恐怖,我们被彻底困在了绝地!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期盼,投向了那个状态极差、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碎裂,却拥有着颠覆常理力量的归来者。
程野剧烈地喘息着,额角渗出的不再是汗珠,而是细密的、如同冰晶般的凝结物。他看着我,灰白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巨大的挣扎和痛苦,那是一种源于本能警告与残酷现实挤压下的撕裂感。
【……林远……】他的意念断断续续,如同在狂风中即将崩断的钢丝,【……太‘吵’了……我……我感觉到……它……】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那股来自前方大厅“活网”的无形压迫感,以及地底深处那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脚底板下蠕动的“挤压”感,如同两座不断合拢的大山,疯狂地挤压着他的意识和存在。
我看着他那痛苦不堪的模样,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我知道,他在本能地抗拒再次动用那禁忌的抹除力量,那代价,每一次都像是在他本就脆弱的根基上狠狠凿下一块。
就在这千钧一发,连孙队都几乎要下令强行突击,做最后一搏之际——
“嗡——轰!!!”
一阵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接近的沉闷轰鸣与震动,毫无征兆地、如同地壳崩裂般从脚底猛然传来!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感知,而是切切实实的、狂暴的物理冲击!
整个培训中心的地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抓住,疯狂地摇晃、颠簸!天花板上的照明灯具、通风管道碎片、以及大量的灰尘和水泥块,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远处传来了钢筋混凝土结构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响!
【——!它撞上来了!】程野的意念带着一丝近乎崩溃的尖锐,猛地抱住了头,【就在……正下方!很近!非常近!】
地下的那个东西,不再满足于缓慢的“渗透”,它开始用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撞击、撕裂阻碍它通往“食物”的一切障碍!
“结构要塌了!找掩体!”
“小心头顶!”
队伍瞬间陷入一片混乱,人们惊慌失措地扑向附近的承重柱和坚固的掩体后方,躲避着坠落的杂物。
而前方,那张笼罩战术大厅的、“活”的能量力场“网”,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地底的狂暴能量冲击和物理震动,发生了剧烈的、极不稳定的畸变和波动!力场的光芒疯狂闪烁,明灭不定,边缘处甚至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能量逸散和扭曲,仿佛一个被干扰的信号,随时会溃散!
绝境之中,那张致命的“网”,竟然因为这来自地底的、无差别的攻击,出现了一道稍纵即逝的、不稳定的裂缝!
孙队眼中瞬间爆发出野兽般的决死光芒,他一把推开砸落在身边的碎石,嘶声大吼,声音甚至压过了结构的呻吟:“就是现在!趁力场不稳定!冲过去!全体都有!目标廊桥出口!给老子冲!!”
求生的本能在此刻压倒了一切!残存的守夜人们,跟随着如同离弦之箭般的尖兵小组,不再犹豫,不再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那光芒紊乱、仿佛随时会崩溃的战术大厅,发起了义无反顾的、亡命的冲锋!
我一把将几乎虚脱、意识都有些模糊的程野的手臂架在我的脖子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半拖半抱地搀扶起他,牙关紧咬,汇入了这奔向唯一生路的、疯狂的人流之中。
脚下是不断传来恐怖撞击和撕裂声的、仿佛随时会塌陷的大地,前方是能量狂暴闪烁、依旧充满未知危险的死亡陷阱。
而我们,除了向前,已经别无选择。
亡命的烛火,在蛛网与地震的夹缝中,艰难地跳跃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