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里逃生后的寂静,比之前的喧嚣更让人心头发毛。
洞穴里只剩下那恢复了规律的、低沉的心跳声,以及队员们劫后余生粗重却克制的喘息。空气中弥漫着汗味、血腥味,还有那股来自晶体和猎食者的、若有若无的腥锈味,混合成一种绝望的气息。
没有人说话。刚才那场发生在意识层面的凶险交锋,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其残酷程度丝毫不亚于真刀真枪的拼杀。每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眼神放空,或是带着残留的恐惧,偷偷打量着那块重新“平静”下来的暗紫色晶体,以及晶体旁,依旧紧紧相拥的我和程野。
我缓缓松开抵着程野额头的动作,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绞干的海绵,一阵阵抽痛,太阳穴突突直跳。精神过度透支的后遗症开始显现。但我顾不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里的人身上。
程野依旧昏迷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但令我稍微安心的是,他之前那种仿佛被无形力量撕扯的痛苦痉挛消失了,呼吸虽然微弱,却趋于平稳。最重要的是,我意识深处感知到的那一点属于他的乳白色光点,虽然依旧布满裂痕,黯淡无光,却不再像风中残烛般摇曳欲灭,而是以一种极其缓慢、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在吸收着周围微弱的能量,进行着“沉淀”。
刚才那场被迫的、深度的意识共鸣与交融,难道……真的歪打正着,让他得到了一丝稳定?是因为那个古老存在暂时的“认可”,还是因为我们之间羁绊在那一刻的极致展现,起到了某种安抚作用?
我不知道答案,也不敢深究。那个冰冷的意识将程野称为“钥匙”,以及“归来”这个词,像两块沉重的冰,压在我的心底。
“林远。”孙启明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拄着一根捡来的钢筋,勉强站直身体,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队员们,最后落在我和程野身上,“刚才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包括秦薇。他们只经历了精神冲击和低语的折磨,对于后来我与晶体意识那场隐秘的交锋,以及程野无意识散发出的、与晶体共鸣的力量,只有模糊的感知。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得发疼,声音嘶哑:“它……那块晶体,它好像有意识。它想要程野。”我省略了“钥匙”和“归来”的具体信息,只说了最直接的危险,“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想着不能让它得逞,然后……程野好像和它产生了某种对抗,或者……交流?最后它好像暂时放弃了。”
我说得含糊其辞,半真半假。不是不信任他们,而是“钥匙”和“归来”牵扯太大,陈默的警告言犹在耳,在弄清楚真相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孙启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双经历过太多生死的眼睛里带着审视,但最终没有追问。他只是点了点头,沉声道:“不管怎样,我们暂时安全了。多亏了你们。”
这句“你们”,显然包括了程野。
其他队员闻言,看我们的眼神又复杂了几分。恐惧依旧存在,但掺杂了更多的敬畏,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在绝对的力量和诡异的境地下,能够与这种恐怖存在“交流”甚至暂时逼退它的存在,无论是什么,都成了他们此刻能抓住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种认知让团队内部原本就脆弱的信任,变得更加微妙。他们需要程野的力量,却又本能地惧怕这力量的来源和代价。
秦薇走到我身边,蹲下身,拿出最后半瓶干净的饮用水递给我:“先补充点水分。你的精神状态很糟糕。”她又看了看程野,拿出一个简易的生命体征监测仪贴在他的手腕上,屏幕上的数据低得可怜,但曲线相对平稳。“他的生理指标极其微弱,但……还算稳定。刚才的能量共鸣,似乎没有对他的身体造成进一步的物理性损伤,这简直是奇迹。”
我接过水,小心地喂了程野一点点,他只是本能地吞咽了一下,并未醒来。然后我才自己灌了几大口,干涸的喉咙得到滋润,但精神的疲惫不是喝水能解决的。
“我们现在怎么办?”一个队员低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茫然,“外面那些东西还没走。”
通道入口处,那些地底猎食者依旧在徘徊,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像鬼火一样。它们不敢进入晶体能量场的核心范围,但我们也休想轻易出去。我们被变相地困在了这里,与一颗不知何时会再次“惊醒”的诡异心脏为伴。
孙启明环顾四周,清点了一下人数和物资。算上重伤员,我们只剩七个人。食物和水最多还能支撑两天,药品几乎耗尽。
“原地休整,恢复体力。”孙启明做出了最现实的决定,“秦薇,继续尝试分析这块晶体的能量模式和那些低语的特性,看看能不能找到规律或者弱点。林远,你照顾好程野,也抓紧时间休息。其他人,轮流警戒,注意通道口和晶体的任何变化。”
命令下达,团队开始艰难地运转起来。幸存者们默默分配着所剩无几的食物,照顾着伤员,气氛压抑而沉重。
我抱着程野,靠坐在离晶体稍远一些、但仍在其能量场保护范围内的洞壁下。冰冷的岩石硌得背疼,但我不敢放松警惕。程野的身体依旧冰凉,我只好把他更紧地搂在怀里,试图用自己微不足道的体温去温暖他。我知道这作用不大,但至少能让我心安。
秦薇坐在不远处,专注地看着探测器屏幕,手指偶尔在便携终端上记录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向我,眼神凝重。
“林远,”她压低声音,“我刚才回溯了能量数据。在最后那个阶段,晶体能量场的波动模式发生了改变,从攻击性、吞噬性,短暂地转变为了一种……类似于‘守护’或者‘屏蔽’的模式。正是这种模式的转变,弹开了那些猎食者。”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这种模式转变的触发点,精确对应了你和程野意识深度共鸣的峰值。”
我心头一紧:“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秦薇直视着我的眼睛,“它可能不是暂时‘放弃’了,而是……暂时将你们,尤其是程野,纳入了它的‘保护’范围。因为你们之间的连接,以及你传递出的那种‘归属’意念,让它产生了某种误判,或者……它从这种连接中,感知到了它需要的东西?”
需要的东西?是什么?程野作为“钥匙”的潜力?还是我们之间那种深刻的、足以撼动某种规则的羁绊本身?
我不知道这是福是祸。我们暂时安全了,却像是坐在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上,而这个炸弹的引信,还牵在我和程野手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洞穴里只有心跳声和队员们压抑的呼吸声。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我强打着精神,不敢睡去。程野在我怀里安静地沉睡着,他的存在是我此刻唯一的慰藉,也是最大的压力。
我轻轻握着他冰冷的手,低声呢喃,不知道是在对他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不管它是什么,想干什么……我都不会让它把你带走。”
“我们会活下去的,一起。”
“程野,快点好起来……”
脆弱的平衡之下,暗流涌动。我们获得了喘息之机,但前方的迷雾,似乎更加浓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