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传来的，只有一片冰凉的死寂。
程野安静地躺在由那种散发着微弱白光的未知材料临时铺就的“床”上，眉眼紧闭，连一丝呼吸的起伏都难以捕捉。唯有当我将手指死死按在他颈侧，凝神感知许久，才能触碰到那微弱到几乎随时会断绝的脉搏，像风中残烛，证明着他尚未完全离我而去。
“基盘”内部的空间依旧流转着那种非人间的、静谧的唯美光晕，古老的纹路在脚下和穹顶缓缓脉动，散发着秩序的力量。正是这股力量暂时束缚住了程野体内那名为“源初之影”的、企图撕裂他的疯狂。但也仅仅是束缚。秩序与无序在他体内激烈冲突，带来的不是安宁，而是无声的酷刑。我能感觉到，哪怕在昏迷中，他也在挣扎。
“林远。”
孙启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重伤后的虚弱，但依旧有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靠坐在不远处，脸色苍白如纸，秦薇刚为他更换了绷带，渗出的血迹在白衣料上晕开刺目的红。
我收回手，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从那股几乎要将我吞噬的无力感中挣脱出来。“他还没醒。”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我们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孙启明喘息了一下，目光扫过我们这支残兵败将，“这里的‘秩序’能暂时稳住他，但解决不了根本。陈默的线索指向这里，也指明了‘归途在脚下’。现在，‘脚下’我们到了，下一步呢？”
秦薇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冷静依旧，但细看之下也布满了血丝和疲惫。“根据古老意识留下的信息，以及陈默的警告，唯一能根除程野体内‘无序之根’，并阻止净界学会打开‘门’的方法，就是找到碎裂的‘定序之核’。”她看向昏迷的程野，“而目前，唯一能感应到碎片位置的，只有他。”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程野身上。依赖一个本质是“诡异”、且处于崩溃边缘的存在，这种认知让气氛变得更加凝滞。赵毅抱着胳膊，嘴唇抿得发白，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戒备和恐惧几乎凝成实质。
我知道他们在怕什么。他们怕程野，怕他体内那个能带来彻底毁灭的“源初之影”，也怕我这个将全部赌注押在程野身上，甚至可能因此将他们带入绝境的“锚点”。
“他能感应到。”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意外的笃定。我重新看向程野，看着他安静却痛苦的睡颜。“我知道他能。只是现在……他太痛苦了，需要一点……引导。”
我说着，几乎是凭借本能，再次伸出手，没有去探他的脉搏，而是轻轻覆上他冰冷的手背。闭上眼，不再去听周围细微的议论声，不再去感受那无处不在的压抑目光，将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那一点接触上。
程野……
我在心里呼唤，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听得见吗？
我们该走了。这里不安全，净界学会的人可能随时会找到这里。
你得告诉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
碎片……定序之核的碎片，在哪里？
没有回应。意识的连接那头，依旧是一片混乱的风暴，充斥着秩序锁链的铿锵和无形之物的嘶吼。绝望开始像冰冷的藤蔓缠绕我的心脏。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丝极其微弱的、完全不同于周围秩序之力的“波动”，像投入死水中的一颗微小石子，透过相贴的皮肤，传递了过来。
不是声音，不是图像，而是一种……指向性的“吸引”。非常非常遥远，非常非常模糊，带着一种同源力量的微弱共鸣，断断续续，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它指向……东南方。
我猛地睁开眼。
“东南。”我抬起头，看向孙启明和秦薇，重复着那感应的方向，“他给出了方向。很模糊，但确实存在。”
孙启明盯着我，又看看程野，眼神锐利得像鹰。“你确定？”
“我确定。”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传递给我们的信息。”
秦薇立刻操作起手腕上仅存的、屏幕已有多处裂痕的便携设备，调出残存的城市地图模型。“东南方向……根据旧地图数据，那边曾是城市的科研文教区，有多所大学和研究机构旧址。如果‘定序之核’的碎片会散落在具有特定‘意义’或‘能量场’的地点，那里可能性不低。”
“也是净界学会重点关注的区域。”赵毅终于忍不住插话，声音紧绷，“他们的据点很可能就在那边！我们这样过去，不就是自投罗网？”
“我们有选择吗？”我反问，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焦躁，“留在这里是等死，盲目乱闯也是死路一条。现在，我们至少有了一个方向！”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目光扫过众人，“程野在用最后的力量为我们指路。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孙启明沉默了片刻，最终重重吐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收拾东西，五分钟后出发。秦薇，规划具体路线，尽量避开主干道和已知危险区。赵毅，前哨侦察，注意隐蔽。”
命令下达，残存的守夜人队员们开始无声地忙碌起来，气氛沉重却目标明确。
我重新低下头，看着程野。他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但在我感知中，那丝微弱的指向性波动并未消失，如同黑暗中的一缕蛛丝，纤细，却真实不虚。
我小心翼翼地将他背起。他的身体比看上去更轻，像是由灰烬和寒意凝聚而成，冰冷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
“听到了吗？”我偏过头，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像是在安抚他，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我们出发了，去找能救你的东西。”
“别怕，这次，我背着你走。”
背上的重量冰冷而真实，脚下的古老“基盘”散发着微光，而前方，是危机四伏的、破碎的城市废墟。
我们踏上了寻找“定序之核”碎片的荆棘之路，第一步，迈向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