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基广场一片死寂，唯有那无形力场缓缓旋转发出的、如同低音提琴弦振般的微弱嗡鸣。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力。那点位于力场中心的、微弱的银白光华，如同磁石般吸引着我的目光，也吸引着程野体内那块碎片的共鸣——我甚至能感觉到背上程野的身体，因为这同源力量的靠近而微微发热。
但危险感同样如影随形。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蛛网，缠绕在皮肤上，挥之不去。净界学会的白衣，可能就隐藏在场边那些破损的媒体转播车、广告牌骨架，或是塔基本身的阴影里。
“碎片就在那里。”我压低声音，目光紧盯着力场中心，“但那个力场，还有净界学会……”
孙启明靠在一个断裂的混凝土柱后，快速观察着广场布局和可能的埋伏点，脸色凝重。“力场情况不明，贸然接近就是活靶子。秦薇，能分析吗？”
秦薇蹲伏在地，设备屏幕的光芒映亮她紧蹙的眉头。“力场能量结构极其复杂，蕴含强烈的‘回声’规则。任何靠近的物体，包括能量攻击，都可能被反射、偏转，甚至复制反弹。强行突破几乎不可能。”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探测到至少五个不同的生命信号和能量源隐藏在广场周边，呈包围态势。”
我们陷入了僵局。目标近在咫尺，却被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和一群虎视眈眈的敌人阻挡。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将希望寄托于背后的程野。我闭上眼睛，集中精神，试图通过意识连接与他沟通。
程野，碎片就在前面，但我们被力场和净界学会的人挡住了。这个力场，有办法通过吗？
意识连接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的不再是清晰的指引，而是一种深沉的、如同融入周围环境般的感知。他似乎在调动全部的精神，去“阅读”这个力场，去“倾听”那些隐藏敌人的位置。
几个呼吸后，一股信息流缓缓涌入我的脑海。
不再是具体的语言或图像，而是一种关于力场运行规则的“理解”。
……非攻击……是考验……
……遵循‘回声’……融入……而非对抗……
……脚步……与力场共鸣……
……左三……右一……前进二……侧移……
这是一套极其复杂的、需要与力场能量波动保持特定节奏和方位的步法！如同在演奏一首无声的乐章，每一步都必须踏在特定的“音符”上，才能被力场接纳，而非触发其反射机制！
同时，另一股信息标注出了几个隐藏在暗处的、能量反应最强的点——那是净界学会伏兵的位置！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因为这复杂而精妙的信息狂跳不止。
“我有办法通过力场！”我快速对孙启明说道，“但需要严格按照特定步法行走，不能出错！另外，净界学会的人埋伏在……”我伸手指出了几个隐蔽的方位。
孙启明眼中精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相信你！你来带路！赵毅，你们几个负责火力掩护，一旦我们行动，净界学会的人很可能忍不住动手，压制他们！”
“明白！”
计划敲定。我深吸一口气，将程野传授的那套步法在脑中再次过了一遍，确认无误。
“跟我来，一步都不能错！”
我背着程野，率先踏出了掩体，走向那片无形的、缓缓旋转的力场。
第一步，向左前方踏出三步，脚尖落地的瞬间，仿佛踩在了一层柔软的、富有弹性的水膜上，周围的嗡鸣声似乎与我心跳的节奏隐约契合了一瞬。
隐藏在暗处的净界学会成员显然没料到我们竟然敢直接走向力场，更没料到我们似乎掌握了通过的方法！一阵细微的骚动从侧后方传来。
“开火！”孙启明怒吼。
赵毅等人的脉冲武器瞬间喷吐出火舌，压制向我指出的那几个埋伏点！能量光束在广场上交错，爆炸声打破了寂静！
几乎在枪声响起的同时，我踏出了第二步，按照指引向右前方一步。力场的能量拂过身体，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凉感，但没有产生任何排斥。
净界学会的人被火力暂时压制，但仍有零星的攻击射向我们！一道能量光束擦着我的肩膀飞过，击打在力场上！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那能量光束接触到力场的瞬间，并非被吸收或防御，而是如同撞上镜面般，以更快的速度、沿着原路猛地反射了回去！
“啊！”一声短促的惨叫从那个偷袭者藏身的方向传来，随即没了声息。
这力场，果然会反射攻击！
这一幕震慑了其他想要攻击的净界成员，他们的火力明显一滞。
我无暇他顾，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脚下的步伐上。前进两步，侧移一步，旋转半周……动作看起来怪异而笨拙，仿佛在跳一支无声的舞蹈。孙启明紧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额角渗出汗珠。
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精神高度紧绷。程野传来的步法信息不容有任何偏差，力场的能量如同潮汐般起伏，必须精准地踏在“波谷”与“波峰”的特定节点。
背后的枪声和爆炸声成了遥远的背景音。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前方那旋转的力场，脑海中那精确的步法，以及背上程野传来的、支撑着我前行的微弱精神力量。
我们如同两个在雷区中跳舞的人，缓慢而坚定地向着力场中心，向着那点银白微光靠近。
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力场的阻力似乎在减小，那银白的光芒越来越清晰。我已经能看到，那碎片并非悬浮在力场中心，而是嵌在塔基入口处一个不起眼的、如同祭坛般的石质结构凹陷处。
就在我们距离碎片仅有五米之遥，眼看就要成功之时——
异变再生！
塔基阴影处，一个一直没有被我们发现的、能量反应极其隐晦的白衣人猛地窜出！他手中没有武器，而是双手结成一个奇异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
一股截然不同的、带着强烈侵蚀与瓦解意味的能量波动，如同毒蛇般射向力场，并非攻击我们，而是直接干扰力场的稳定运行！
“是破界师！他在强行扰乱力场结构！”秦薇的惊呼声从后方传来！
嗡——！！！
整个力场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的尖鸣！原本稳定的能量流动瞬间变得狂暴而混乱！我脑海中程野传来的步法信息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干扰而变得模糊、扭曲！
脚下的“节奏”瞬间被打乱！
一股巨大的、混乱的排斥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我和孙启明身上！
“噗！”孙启明首当其冲，伤上加伤，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被甩飞出去！
我也感觉到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身体失去平衡，连同背上的程野一起，向前方那混乱的力场中心摔去！
完了！
力场失控，步法失效！我们会被这狂暴的能量撕碎，或者被反射的攻击湮灭！
就在这绝望的瞬间，我背上的程野，体内那块已经融合的碎片，和他自身那属于“源初之影”的、代表着“无序”的本源力量，因为外界剧烈的能量冲击和我的极度危险，被同时激发了！
银白色的秩序之光与深邃幽暗的无序阴影，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同时从他体内爆发出来！
没有抹除，没有干扰。
这一次，是吞噬与平衡！
以程野的身体为中心，一个微小的、却稳定无比的能量漩涡骤然形成！那失控力场涌来的狂暴能量，如同百川入海般，被这个漩涡疯狂地吸入、吞噬！银白与幽暗的光流交织旋转，将冲击向我们的混乱力量强行中和、平衡！
我们摔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就在那祭坛般的石质结构前，距离第二块碎片仅有一步之遥。
力场的狂暴因为程野这突如其来的“泄洪”而暂时平复了些许，但依旧极不稳定。
我挣扎着抬起头，看到那个施展干扰的净界破界师，因为力场的反噬而踉跄后退，脸色惊骇。
也看到孙启明在不远处艰难地试图爬起。
更看到，祭坛上那块银白色的碎片，因为距离的靠近和同源力量的强烈吸引，开始嗡嗡作响，散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仿佛随时会脱离束缚，投向程野！
机会！
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挣扎着抬起头，胸腔里气血翻涌，喉咙里满是铁锈味。孙启明倒在几米外，咳着血，试图撑起身体。那个净界学会的破界师踉跄后退，脸上惊骇未消。整个广场的力场因程野体内爆发的奇异漩涡而暂时平复，但能量乱流依旧像暴风雨后的海面，潜伏着致命的危机。
祭坛上，第二块“定序之核”碎片感应到同源力量的强烈呼唤，嗡鸣声越来越急，银白光华暴涨，几乎要挣脱那石质凹陷的束缚！
机会稍纵即逝！
我顾不上全身散架般的疼痛，用尽最后力气，手脚并用地向着祭坛爬去。指尖离那闪烁的碎片仅有寸许之遥——
“阻止他！”破界师稳住身形，厉声嘶吼。
残存的净界队员从掩体后再度开火，能量光束越过不稳定的力场，呼啸而来！赵毅等人拼死反击，试图拦截，但火力差距悬殊！
一道蓝色的能量刃率先劈至，目标直指我的后背！
完了！躲不开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我身侧，那一直静静躺卧、仿佛失去所有生机的身体，动了。
不是细微的颤抖，不是无意识的抽搐。
程野的左手，如同挣脱了无形枷锁的迅雷，猛地抬起！五指张开，精准无误地抓住了那道足以将我撕裂的能量刃！
没有血肉横飞，没有金铁交鸣。
那狂暴的能量刃在他掌心，如同撞上无底深渊，光芒瞬间黯淡、收缩，最后“噗”一声轻响，湮灭于无形，只在他苍白的掌心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力场不甘的嗡鸣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
我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侧过头。
对上了一双睁开的眼睛。
不再是之前的疲惫、茫然，或是力量爆发时的空洞与银焰。这双深邃的眼眸里，沉淀着仿佛跨越了无尽时间长河的清醒与冷静，眼底深处，一点熟悉的、带着慵懒和些许无奈的火星，正缓缓复燃。
他看着我，嘴角极其微弱地勾了一下，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熟悉感。
“……总是……这么狼狈啊……阿远。”
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碎的风箱，却清晰地、带着一丝久违的调侃，敲击在我的耳膜上。
他醒了。
不是意念连接，不是短暂一瞬。
是真真切切地，回来了。
巨大的冲击让我大脑一片空白，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血迹。我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呜咽般的气音。
程野没有再多说，他现在似乎连说一句话都极为费力。他握着我的手腕，借力，极其缓慢地、却异常稳定地，试图撑起自己的身体。
他的动作牵动了周围紊乱的能量场，力场的余波像是被激怒的毒蛇，再次凝聚起数道无形的能量冲击，从不同方向向我们绞杀而来！
程野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耐烦。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袭来的攻击，只是握着我的手腕微微紧了一下，另一只空着的手随意地一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但那几道足以将钢铁撕碎的能量冲击，在靠近我们周身一米范围内时，如同撞上了一堵绝对无形的墙壁，瞬间偏折、消散。不是抹除，不是吞噬，更像是一种……规则层面的否定。仿佛在他身边，这些攻击本身就不被允许存在。
他撑坐了起来，背靠着冰冷的祭坛基座，微微喘息着。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仿佛一碰即碎，但那挺直的脊梁和清醒的眼神，宣告着主导权的回归。
他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那些正在开火的净界队员，接触到他的目光，动作不由自主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寒意冻结。就连那个破界师，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写满了惊惧与难以置信。
“c-07……完全苏醒……”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颤抖。
程野没有理会他们。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祭坛上那块剧烈震颤、即将脱困的碎片上。
他抬起那只刚刚湮灭了能量刃的手，指尖微微弯曲，对着碎片，轻轻一引。
“过来。”
没有强光，没有能量奔流。那碎片却像是听到了至高无上的命令，嗡鸣声戛然而止，银白光华温顺地内敛，“嗖”地一声化作一道流光，主动投入了他的掌心，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进去。
过程顺畅得不可思议，远比融合第一块碎片时要轻松得多。
第二块碎片入体，程野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但很快平复。他闭上眼，似乎在感受着体内两股碎片力量与“无序之根”的新一轮平衡。几秒钟后，他再次睁开眼，眼底的疲惫似乎散去了一些，那抹幽暗的光芒更加稳定。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有些颤抖的手，然后目光转向我，落在我脸上尚未干涸的泪痕和狼狈的污迹上。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轻轻拂去我脸颊的一道血痕。
“别怕。”他说，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我回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我所有强撑的坚强。我抓住他拂过我脸颊的手，紧紧握住，仿佛生怕这只是一场幻梦。
他任由我抓着，指尖在我手背上轻轻回握了一下，然后目光再次抬起，望向那些如临大敌的净界学会成员，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深邃。
“现在……”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
“该算算账了。”
净界学会的成员们，脸色瞬间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