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浸满城主府,灵堂的烛火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光影,远远飘来的香烛味混着夜露的寒凉,落在林微婉的绣楼窗上,凝出一层薄薄的雾。丫鬟被她以“想独自静一静”为由遣去偏房,房间里只剩一盏孤灯悬在房梁,烛火摇曳间,将角落的供奉台照得明明灭灭——那里摆着她藏了半月的秘密,一尊半尺高的狐俑,是她专程去狐仙观请回的,每日晨昏供奉,从未间断,这早已不是她第一次用鲜血祭祀狐仙。
狐俑通体雪白,瓷质细腻却泛着刺骨的冷光,赤红的狐眼圆睁,似笑非笑地睨着前方,周身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阴冷气息。供奉台的香灰堆得厚厚的,边缘还残留着干涸的暗红血迹,那是她前几次祭祀时留下的痕迹。供奉台后的墙上,挂着一幅从狐仙观一并请回的画像,画布泛黄,上面是个衣袂飘飘的无脸女子,衣袍上绣着细密的血色纹路,在烛火下像活物般微微蠕动,透着说不出的妖异。
林微婉坐在梳妆台前,指尖抚过铜镜里自己的脸。眉峰平缓,眼尾下垂,肤色是常年不见强光的微黄,哪怕穿着城主府精心缝制的素衣,也难掩那份被岁月与忽视磨出的平庸。裴郎那句“长相普通、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让她连呼吸都带着疼。她想起宴席上众人围着姐姐林清妍的模样,想起李慕狸那张清灵通透、一眼便能让人记住的脸,想起自己从小到大缩在角落当透明人的日子,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深深的红痕,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我不要再这样了……”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眼底的脆弱与悲痛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疯狂的执拗。裴郎死了,她赌上真心的姻缘成了笑话,可她不能再让自己的脸,继续成为别人轻视她、忽略她的理由。李慕狸就在府中,那张脸,便是她摆脱平庸的唯一希望。
林微婉起身,走到供奉台前,屈膝跪下。她动作熟练地从供桌下摸出早已备好的器物——一根细巧的绣花针,一张洁白的麻纸。这一套流程,她早已烂熟于心,前几次祭祀,她只是试探着以血结缘,如今,她终于要提出自己的所求。
她拿起绣花针,指尖没有丝毫犹豫。针尖锋利,映着烛火泛着冷光,她抬手,将针尖狠狠刺进左手食指的指尖。“嘶——”尖锐的疼痛传来,一滴鲜红的血珠瞬间冒了出来,圆润饱满,泛着诡异的光泽。她轻轻挤压指尖,让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滴落,砸在身前的麻纸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一滴,两滴,三滴……鲜血落在麻纸上,渐渐汇聚成一小滩,腥甜的气息混杂着常年供奉的香烛味,在密闭的房间里弥漫开来,与狐俑身上的阴冷气息交织,让人头皮发麻,浑身发冷。林微婉屏住呼吸,双眼死死盯着墙上的无脸画像,心脏砰砰直跳——她知道,狐仙很快就会有回应,她们早已不是第一次打交道。
果然,没过多久,墙上的画像突然动了。画布上的血色纹路像是活过来一般,顺着画布缓缓流淌,朝着麻纸上的鲜血延伸而去。下一秒,麻纸上的鲜血竟凭空升起,化作一道道细小的血线,如同有生命的蛇,朝着画像飞去,被画布上的无脸女子缓缓吸了进去。
林微婉的呼吸骤然停滞,她看着鲜血一点点被画像吸尽,看着画布上的血色纹路越来越浓郁,原本空白的、没有五官的脸颊上,渐渐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嫣红。紧接着,在那片空白的中央,一道红色的线条缓缓勾勒,从唇角到唇峰,细细描摹,最终形成了一张小巧饱满的嘴唇。
那嘴唇的颜色是极致的嫣红,像是用新鲜的鲜血染成,边缘泛着淡淡的血光。林微婉紧紧盯着那张嘴,只见它轻轻动了动,没有多余的询问,没有客套的铺垫,一道沙哑而空灵的女声直接响起——狐仙认识她,清楚她的执念,所以开口便是直击要害:“你考虑好了吗?”
没有“你所求何事”,没有“你带了什么祭品”,只有这一句轻飘飘却带着千钧重量的询问。狐仙早已洞悉她的心思,从她第一次以血祭祀开始,便知她要的是什么。
林微婉猛地回过神,连忙磕头,额头磕在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眼神里满是虔诚的渴望与不容置疑的坚定,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我考虑好了!狐仙娘娘,我已经找到了合适的脸,就是住在西跨院的李姑娘,她的脸清灵好看,求您把她的脸换在我身上!”
她的声音里满是急切,泪水混着卑微的恳求,顺着脸颊滑落,却没有丝毫犹豫。前几次祭祀,她还在犹豫是否要付出代价,可裴郎的背叛让她彻底醒悟——只有变美,只有被人重视,她才不会再被人当作棋子,当作笑话。
画像上的嘴唇微微勾起,像是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沙哑的女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了然的慵懒:“嗯,那女子的脸,确是上佳的媒介。清灵通透,精气充足,无浊气缠绕,用来换脸,再好不过。”
林微婉闻言,瞬间喜出望外,又重重磕了一个头,额头已经磕得发红:“多谢狐仙娘娘!求您快点帮我换脸,我真的不想再顶着这张丑脸,被人当成透明人了!”
“换脸之术,需借实物牵引,不可贸然行事。”画像上的嘴唇缓缓开合,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且看。”
林微婉顺着声音抬头,只见画像上无脸女子的身后,竟缓缓浮现出一棵桃树的虚影。桃树长得枝繁叶茂,翠绿的叶子层层叠叠,间或缀着几朵粉色的桃花,花枝摇曳间,一颗硕大的桃子挂在枝头——那桃子通体粉红,泛着莹润的光泽,像是熟透了一般,却又透着一股非自然的鲜亮,甜香顺着画布飘出,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