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朝堂上关于陈恪的弹劾与辩护虽被皇帝暂时压下,但那无形的压力已化为实质的暗流,汹涌地扑向金陵。
陈恪深知,他必须在这场风暴彻底吞噬他之前,拿下吴志远,撬开那道连接地方与朝堂的关键铁闸。
吴志远显然也意识到了致命的危机。
他一方面紧闭府门,称病不出,谢绝一切访客,另一方面则利用多年经营的关系网,疯狂地销毁证据,胁迫、利诱知情者,试图将所有的线索掐断在江宁河泊所这一层。
常规的调查手段,遇到了强大的阻力。沈括发现,之前查到的几笔与吴志远相关的模糊账目,对方似乎早已做好了切割,难以形成闭环。
苏十三的监视也发现,吴志远府邸戒备森严,重要人物不再露面,与外界的联系都通过难以追踪的死士或加密渠道。
“他在拖延时间,等待京中的救援,或者等待我们犯错。”
陈恪在驿馆书房内,看着苏十三和沈括带来的不利消息,眼神冰冷。
对手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棘手程度还是超出了预估。
“大人,是否请端郡王或杨阁老施压”
周淳试探着问道。
“不可。”
陈恪断然否定,
“此刻求援,便是示弱,也会让王爷和阁老为难。”
“这是我们巡察御史的分内之事,必须靠我们自己解决。”
“而且,对方越是想抹平痕迹,就说明他们越心虚,破绽也往往就藏在最慌乱的时候。”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江南道舆图前,目光不再局限于金陵府,而是沿着漕运线路,扫过那些与吴志远、与江宁河泊所有过款项往来的州县。
一个釜底抽薪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清晰。
“他们以为守住金陵,守住吴志远,我们就无可奈何。”
陈恪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
“那我们就绕开金陵,从外围撕开他们的防线!”
他猛地转身,下达了一连串指令:
“沈括!
“你立刻带一队精干算房人员,持我关防,以巡察御史核查账目之名,突袭江宁县衙户房!”
“重点核查近三年来,所有与漕运、水利工程相关的款项往来,尤其是与金陵府衙、与江宁河泊所的对接账目!”
“我要知道,下面州县,到底被他们摊派、挪用了多少银子!”
江宁县是金陵府的附郭县,许多款项往来必经此地,且级别较低,防备不如府衙森严,是极好的突破口。
“苏十三!你的人兵分两路。”
“一路,继续死盯吴志远府邸,哪怕他府里飞出一只苍蝇,也要给我查清公母!”
“另一路,立刻出发,沿着漕运线,秘密寻访那些曾与江宁河泊所、与吴志远有过大宗生意往来的商贾,尤其是那些可能吃过亏、受过胁迫的!”
“告诉他们,监察御史陈恪,给他们一个说话的机会!”
这是要从人证上打开缺口。
商贾逐利,但也最怕官场倾轧带来的灭顶之灾,若能给予其安全和公正的承诺,很可能找到关键证人。
“石勇!”
“巡察组全员待命,随时准备抓捕!”
“一旦沈括或十三那边取得突破性证据,立刻动手,不给吴志远任何反应和毁灭证据的机会!”
“是!”
三人齐声领命,眼中燃烧着战意。
陈恪的策略非常明确:
你固守中枢,我便扫清你的羽翼,切断你的补给,让你变成一座孤岛!
当来自基层县衙的铁账和来自利益受损商贾的证词,如同两支利箭射向核心时,吴志远那座看似坚固的堡垒,还能支撑多久?
行动立刻展开。
沈括带着人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江宁县衙。
县令措手不及,面对巡察御史的关防和沈括专业而犀利的查账手法,根本无法阻拦。
大量的账册被调出,算盘声在县衙户房内密集响起。
苏十三的人则如同鬼魅,悄然出现在运河沿线的各个城镇,通过特定的暗号和中间人,接触那些曾被盘剥的商人。
起初,商人们顾虑重重,但当苏十三亮出陈恪“便宜行事、直达天听”的权限,并承诺保护其人身和财产安全后,终于有人开始动摇,小心翼翼地吐露了一些内情。
而金陵城内,吴志远虽然紧闭府门,但外界传来的消息却一个比一个糟糕。
江宁县被查!几个与他关系密切的商人失联!
他感觉自己如同被困在蛛网中心的虫子,那无形的网正在一点点收紧,令他窒息。
他再也坐不住了,连夜派心腹试图通过密道出城,向京中送去最后的求救信。
然而,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苏十三的监视之下。
那名心腹刚出密道口,便被埋伏的巡察组人员悄无声息地拿下,求救信自然也落入了陈恪手中。
信中的内容,更是坐实了吴志远的罪行以及与京中刘侍郎的紧密关联!
“时机到了。”
陈恪看着那封密信,以及沈括刚刚送来的、从江宁县账册中发现的、直接显示吴志远收取巨额“规费”的铁证,霍然起身。
“石勇!”
“在!”
“拿我关防,调集人手,随我前往吴志远府邸拿人!”
夜色深沉,金陵城仿佛在沉睡。
但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甲胄碰撞声中,监察御史陈恪,亲率巡察组精锐,如同暗夜中扑出的猎豹,将吴志远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这场由下而上,由外而内的破局之战,终于在这一刻,图穷匕见!
当陈恪手持关防,踹开吴志远书房大门时,这位曾经权倾金陵一方的通判大人,正脸色惨白地瘫坐在太师椅上,脚下散落着试图焚烧而未尽的纸片。
他看着步步逼近、眼神如冰的陈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他完了。而他背后的那些人,恐怕也要被这股来自青州的旋风,刮得东倒西歪了。
陈恪没有看他,目光扫过书房内奢华的陈设,最终落在那未燃尽的纸片上,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