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州决堤的噩耗与灾情急报,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周边州县,也震动了行省乃至京城的官场。
与大多数州县或惊慌失措、或忙于自保、或相互推诿不同。
青州县那份条理清晰、数据详实、预案完备的《关于沧浪江水患情况及青州县应对策略的报告》,在众多格式化的灾情奏报中,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引人注目。
报告不仅精准预判了灾民流向和急需物资,更提出了具体的跨区域协调安置、防疫、以及以工代赈修复水利的初步构想。
其专业性、前瞻性和可操作性,令收到报告的行省布政使司、户部、工部官员都为之侧目。
“这个陈恪……竟有如此见识?”
行省布政使衙门内,一位参议拿着那份报告,啧啧称奇,
“若非亲见,实难相信此乃一七品县令所为。”
“观其应对,井然有序,仿佛早已料到有此一劫。其县内竟能如此快速拿出此等详尽预案,这‘青州模式’,看来并非虚言。”
另一位官员附和道。
然而,官场积弊并非一份出色的报告就能轻易扭转。
尽管陈恪的报告提供了最佳思路,但具体的救灾行动,依然陷入了常见的扯皮与低效之中。
行省下令周边州县接纳安置灾民,但款项、物资调配缓慢,各地州县或是消极应付,或是无力承担,导致大量灾民滞留边境,处境凄惨。
就在这时,青州县动了。
根据沈括模拟计算出的灾民主要流向,陈恪未等行省协调结果,便下令在几个预测的关键节点,设立起了“青州县临时救助点”。
这些救助点并非简单的施粥棚,而是依据预案,划分了登记区、安置区、医疗区、物资分发区,由经过简单培训的胥吏和招募的志愿者维持秩序。
救助点提供的不仅是果腹的粥饭,还有根据预估数量准备的干净饮水、预防风寒和瘟疫的草药汤、以及简单的临时栖身之所。
更令人称奇的是,救助点对所有接收的灾民进行了简易登记,记录其原籍、人口、特长等信息,为后续的安置和可能的以工代赈做准备。
这一切,都在一种奇异的秩序下进行着。
没有常见的哄抢,没有混乱不堪,有的只是一种让饱受苦难的灾民感到安心的、井井有条的效率。
“是青州陈青天!”
“陈青天派人来救我们了!”
消息在灾民中迅速传开,无数绝望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陈恪深知,此举必定会引来非议——“越权”、“邀名”、“耗费本县钱粮”。
但他更清楚,这是实践和展示“青州模式”效能的最佳时机,也是积累更大政治声望的冒险一搏。
他让周淳详细记录每一笔救灾物资的来源(部分来自县衙拨款,部分来自“廉政基金”和商户捐赠)和去向,确保账目清晰,随时可供查验。
同时,他再次上书,这一次不再是建议,而是“汇报”:
“……闻曲州灾民困顿,饥寒交迫,臣虽职卑,然守土有责,不忍见黎民受苦于眼前,故已于我县边境设立救助点若干,依前呈预案略作调整,暂为接纳安置,以解燃眉之急。”
“所有支用,皆登记造册,愿受上官核查。此举若有僭越,臣一力承担,唯乞上官速定救灾良策,拯民于水火……”
这份奏报,态度谦恭,却行动果决,将“僭越”之举包装成了“不得已而为之”的忠君爱民,同时再次强调了流程、数据和账目的重要性。
青州县高效、有序且账目清晰的救灾行动,与周边州县的迟缓混乱形成了鲜明对比,也与其他一些官员只是停留在口头上的“忧心如焚”形成了反差。
陈恪的名字和他的“青州模式”,伴随着这场水患救灾,真正进入了帝国更高层级权力者的视野,不再是作为一个“扳倒知府的酷吏”,而是作为一个拥有卓越实务能力、善于组织管理的“能吏”。
京城,某处清雅的府邸书房内。
一位身着常服、气质雍容的中年人,正翻阅着几份文书,其中就包括陈恪关于水患的报告和最新的救灾汇报。
他正是当朝次辅,兼户部尚书,杨廷渊。
“数据详实,预案周全,行动果决,且……账目清晰。”
杨廷渊轻轻叩着桌面,眼中流露出欣赏之色,
“更难得的是,懂得借势,敢于任事。这个陈恪,是个人才。”
侍立在一旁的幕僚低声道:
“东翁,此子虽有能力,但行事过于特立独行,恐非池中之物,亦易招致非议。听闻吏部潘侍郎对其颇有微词……”
杨廷渊淡淡一笑: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朝廷积弊已深,正需此等锐意革新、精通实务的干才来搅动这一池死水。”
“至于非议……若他真能做事,些许非议,老夫替他挡一挡又何妨?”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
“给江南道布政使去封信,问问这个陈恪的详细情况。”
“另外,此次水患过后,关于沧浪江水利统筹修葺及灾后重建的章程,或可征询一下他的意见。”
“是。”
风,已然吹起。
陈恪这艘小船,在经历了县内的惊涛骇浪后,正被一股更大的洋流,推向更广阔的,也更凶险的海洋。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青州县内,一场因救灾而引发的、针对他个人的新危机,正在暗中酝酿。
一些被他新政触动了利益的人,以及某些收到更高层面暗示、不愿看到他崛起的人,开始将目光投向那些看似井然有序的救助点,试图从中找到攻击他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