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云城的第二个黎明,对于八岐军的新兵小岛次郎来说,更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的延续。
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城墙砖石,眼皮沉重得仿佛挂上了千斤铁块。
昨夜,那震耳欲聋的战鼓、鬼哭狼嚎般的号角、还有那划过夜空的巨石,以及南门那边突然爆发的喊杀声和强者对撞的恐怖威压,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
他几乎一整夜都没敢合眼,紧紧攥着手里那杆劣质的长枪,心脏随时都要跳出嗓子眼。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寒气最重的时候,小岛次郎和周围同样眼圈发黑、面色蜡黄的同伴们,终于得到军官允许,可以轮流靠着垛口“眯一会儿”。
他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半昏迷状态,甚至梦见了家乡温暖的被炉和母亲做的热腾腾的味增汤。
然而,美好的梦境短暂得如同泡沫。
“敌袭!东门!全体准备战斗!”
一声凄厉的嘶吼如同冷水浇头,瞬间将小岛次郎惊醒。他一个激灵,差点瘫软在地,连滚带爬地抓起长枪,跟着同样惊慌失措的同伴们涌向东面城墙。
只见东门外,数千名天云士兵排着严整的队列,如同移动的森林,踏着沉重的步伐,缓缓逼近。阳光照在他们的盔甲和刀枪上,反射出刺眼的寒光。
战鼓“咚咚”作响,节奏压迫着每个人的神经。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命令着:“弓箭手!上前!瞄准!预备——”
小岛次郎虽然不是弓箭手,但也紧张地趴在垛口后面,死死盯着下方越来越近的敌军,手心全是冷汗。他甚至能看清前排敌兵冷漠而坚定的眼神。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可是,就在天云军的前锋即将踏入守军弓箭最有效射程的那条无形界线时,他们的队伍却突兀地停了下来。鼓声戛然而止。
更让人错愕的是,那些天云士兵并没有立刻后退,反而就地在原地坐了下来!有人拿出水囊喝水,有人掏出干粮啃食,甚至还有人对着城头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脸上似乎还带着……嘲弄的笑容?
“八嘎!他们在耍我们!”旁边一个老兵油子啐了一口唾沫,低声骂道。
小岛次郎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紧绷的神经像被拉扯过度的皮筋,一下子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被戏耍的屈辱感。
他和其他士兵一样,保持着战斗姿势,不敢松懈,但肌肉却因为长时间的紧张而开始酸疼发抖。
就在东门的守军精神恍惚、进退两难之际——
“南门有情况!快!南门需要支援!”又一声呼喊从城墙另一端传来。
军官骂咧咧地催促着部分士兵赶往南门。小岛次郎所在的队伍也被抽调了一半人手。他留在东门,看着同伴们跑远,又看看城下那些悠闲的“敌人”,只觉得荒谬无比。
南门那边却异常安静,静得让人心头发毛。没有鼓声,没有号角,也没有敌军逼近。
但这种死寂,比东门的喧闹更让人不安。派往南门的士兵们只能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远处寂静的天云军营,仿佛那沉默的营盘里隐藏着择人而噬的巨兽。
小岛次郎正胡思乱想,猜测南门会不会突然杀出千军万马时,北门方向又传来了新的“警讯”。
“北门!天云军要渡护城河了!”
小岛次郎所在的队伍再次被驱赶着,气喘吁吁地向北门移动。跑到北门一看,景象更是让人哭笑不得。
只见一些天云士兵推着几十个看起来粗制滥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的牛皮筏子,慢悠悠地来到护城河边,装模作样地要把筏子推下水。
“射箭!阻止他们!”北门的军官紧张地下令。
稀稀拉拉的箭矢射向那些筏子,大部分都软绵绵地掉进了水里,少数射中筏子,也如同扎进厚皮革,毫无作用。而那些天云士兵则躲在盾牌后面,嘻嘻哈哈,根本不像是要拼命渡河的样子。
小岛次郎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一股无名火憋在胸口,却又无处发泄。他和其他士兵一样,被来回调动,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城墙上奔跑。
刚在北门站定,东门又传来鼓噪声,似乎那边的“敌人”又开始活动了;急忙赶回东门,却发现对方只是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又坐下了……
整个上午,就在这种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无休止的调动和警报中度过。小岛次郎的体力早已透支,双腿如同灌了铅,喉咙干得冒烟,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最可怕的是精神上的折磨,每一次警报都让他的心提到嗓子眼,每一次虚惊一场又让他的精神跌入谷底,如此反复,他的神经已经变得脆弱不堪。
他听到身边有士兵在低声抱怨:
“这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该死的天云猪,有种就真刀真枪打一场!”
“队长,能不能让我们歇会儿,哪怕一刻钟也好……”
军官们起初还厉声呵斥,甚至用鞭子抽打懈怠的士兵,但到了后来,连军官们自己也满脸疲惫,呵斥声变得有气无力。
怨气如同瘟疫般在守军中蔓延。小岛次郎看到一个小队长在转身时,对着军官的背影偷偷比了个下流的手势。
唯有那些气息强大的将领,如大田苟一大师和他的亲传弟子们,偶尔出现在城头巡视时,还能保持威严和镇定。但小岛次郎敏锐地察觉到,就连草垛一郎大人那样凶悍的人物,眉宇间也锁着一股化不开的凝重和焦虑。
小岛次郎不懂什么高深的兵法,但他本能地感觉到,天云军的统帅,那个叫林羽的年轻人,用的是一种比直接攻城更可怕、更残忍的手段。他正在用时间和疲惫,一点点地磨掉八岐军的锐气和斗志,就像用砂纸慢慢磨掉木头上的油漆。
午时的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头顶,晒得人发晕。城下的天云军营飘来了饭菜的香味,而小岛次郎只能啃着冰冷发硬的饭团,听着自己肚子不争气的叫声,望着远处那些可以轮换休息、吃饱喝足的“敌人”,心中充满了绝望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怨恨。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离开这座如同巨大囚笼的广云城。他只知道,如果再不能好好睡一觉,他可能真的会疯掉,或者从这城墙上跳下去。白天的折磨,远比黑夜的鼓噪,更加煎熬人的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