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粉笔摩擦声，像是要把人的耳膜给活活刮下一层。
讲台上，一个地中海发型、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唾沫横飞，激情澎湃。
“同学们，要记住！”
“我们做的是游戏，但我们更是商人！”
“什么是好游戏？”
“能赚钱的，就是好游戏！”
“数据！一切要以数据为王！”
“次日留存率、七日留存率、付费转化率、ARpU值……这些才是你们应该刻在dNA里的东西！”
林默呆滞地坐在教室后排，感觉整个世界都像一帧帧掉漆的烂画。
他不是应该在自己的工作室里，为《黑魂2》的最终dLc做收尾工作吗？
他不是刚刚才因为连续七十二小时不眠不休，心脏骤停，倒在自己最爱的办公桌上吗？
可眼前这间又破又小的阶梯教室是怎么回事？
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香烟和汗水混合的古怪味道。
窗外是夏日午后蔫了吧唧的蝉鸣。
还有讲台上那个……哦，他想起来了，这是他大学时的专业课教授，张海。
一个把游戏设计课硬生生上成了“论氪金母猪的自我修养”的奇葩。
林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空空如也。
他又摸了摸另一个口袋。
除了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块钱纸币，和几枚叮当作响的硬币，再无他物。
“我靠……”
一声极度轻微的呻吟从林默的齿缝里挤了出来。
他重生了。
回到了这个连《英雄联盟》都还没公测，智能手机刚刚崭露头角，游戏行业被几家巨头用换皮mmoRpG和粗制滥造的网页游戏把持的……蛮荒时代。
“看看市面上最成功的《屠龙霸业》！为什么成功？”
张教授猛地一拍讲台，震得粉笔灰四处飞扬。
“因为它精准地抓住了用户的痛点！攀比！虚荣！”
“首充送神器，一刀九九九！这叫什么？这叫付费前置，快速筛选高价值用户！”
“VIp等级制度，从1到15，每一级都有肉眼可见的特权！这叫什么？这叫付费阶梯，持续刺激消费欲望！”
“全服公告，谁谁谁又抽到了绝世神兵！这叫什么？这叫付费炫耀，满足玩家的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
张教授越说越兴奋，仿佛自己就是那个指点江山的游戏之神。
全班大部分同学都听得如痴如醉，疯狂做着笔记，好像那不是理论，而是通往财富自由的密码。
林默却只想发笑。
甚至有点想哭。
他脑子里装着的是什么？
是《黑暗之魂》那于绝望中迸发史诗感的悲壮。
是《荒野大镖客》那对一个时代落幕的终极挽歌。
是《巫师3》那庞大世界里每一个Npc都有血有肉的鲜活。
是《塞尔达传说》那将“探索”与“解谜”的乐趣发挥到极致的自由。
那些，才是他穷尽一生所追求的，真正的“第九艺术”。
可现在呢？
他脑海里装着未来二十年的游戏发展史，装着无数足以封神的游戏设计蓝图。
他是一个怀揣着核武器库的“神”。
但这个“神”，现在正被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所困扰。
他饿了。
而且兜里只剩下五十六块钱。
距离下个月发生活费，还有整整二十天。
这意味着，他接下来每天的伙食标准，不能超过两块八。
“神的尊严，碎了一地啊。”
林默在心里发出一声哀嚎。
更操蛋的是，他现在连一台像样的电脑都没有。
宿舍里那台二手组装机，开机时间比全国百分之九十九的用户都慢，玩个扫雷都能卡成ppt。
空有屠龙之术，却连一把生锈的铁刀都没有。
这就是他目前的困境。
荒谬，且致命。
“所以，同学们，不要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艺术性，不要去搞那些自以为是的所谓创新！”
张教授的声音再次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记住我的话，快速变现，才是王道！做一个小游戏，植入广告，或者干脆卖数值，一个月流水几十上百万，不比你们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香吗？”
“一个游戏，如果不能在三分钟内让玩家感到爽，不能在一小时内诱导他付费，那就是失败的作品！”
教室里响起一片认同的附和声。
林默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子上画着圈。
艺术性……创新……
这些词从张教授嘴里说出来，仿佛都带上了一股铜臭味。
他本能地想要反驳，想要站起来，用《空洞骑士》的意境之美，用《蔚蓝》的平台跳跃设计，用《极乐迪斯科》的文本奇迹，来告诉他，游戏远不止于此。
但他忍住了。
为什么？
因为他看到了自己倒映在手机黑屏上的脸。
年轻，清瘦，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稚气，还有掩饰不住的……穷酸。
跟一个满脑子都是钱的“商人”谈艺术？
跟一群连饭都快吃不起的学生谈梦想？
那不是热血，是傻。
“叮咚。”
口袋里那台老掉牙的诺基亚震了一下。
是宿舍老大“胖子”发来的短信。
“老e二，晚上泡面还吃不吃了？你要不吃我可就替你解决了啊，我快饿死了！”
林默的胃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现实，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眼中的迷茫与愤懑渐渐褪去，取而代住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是的，张海说得对。
至少前半段是对的。
在这个时代，在这个一穷二白的起点，谈什么第九艺术，谈什么改变世界，都是狗屁。
首先，要活下去。
其次，要赚到钱。
赚到足以支撑他实现那些宏伟蓝图的第一桶金。
既然这个世界只认“数据”和“变现”，那就用他们最信奉的方式，给他们上一课。
用一把最锋利、最简单、最不讲道理的刀，狠狠地捅穿这个由“屠龙霸业”们构建的陈腐秩序。
他不需要复杂的引擎，不需要顶尖的美术，甚至不需要太高深的技术。
他只需要……一个能精准利用人性弱点的病毒式传播机制。
一个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脑中的混沌。
那是一款在十几年后，仅用三天时间就刷爆全网，让无数人又爱又恨，一边骂着“傻x设计”，一边疯狂转发求助的……小游戏。
它的核心机制简单到令人发指。
三格消除。
它的美术粗糙到像是实习生三天赶工出来的。
但它的第二关，难度曲线陡峭到宛如珠穆朗玛峰的垂直北壁。
它精准地利用了人们的“沉没成本”心理，以及“就差一点就能过”的不甘心。
它更天才地将这种不甘心，转化为了最原始、最有效的社交裂变。
——《羊了个羊》。
“呵呵……”
林默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就用这个，作为我砸向这个世界的第一块砖吧。
用你们最推崇的“人性弱点”，用你们最喜欢的“病毒传播”，来赚走你们的钱。
然后，再用你们的钱，去打造一个你们永远无法理解的世界。
“林默！”
一声断喝在耳边炸响。
林默抬起头，发现张教授正黑着脸瞪着他。
“你从上课开始就在那儿发呆，还莫名其妙地笑，我的课就这么好笑吗？”
全班的目光“唰”地一下集中到了他身上。
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有茫然。
林默站起身，神色平静地看着讲台上的张教授。
他没有道歉，也没有解释。
他只是很认真地问道：
“张教授，您刚才说，能赚钱的就是好游戏，对吗？”
张教授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当然。”
“那如果，我能做出一款不靠首充，不卖数值，甚至连VIp都没有，但比《屠龙霸业》传播更广，赚钱更快的游戏呢？”
林默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张教授的脸先是涨红，然后变成了铁青。
“一派胡言！”
他怒斥道。
“你连最基础的商业逻辑都不懂！简直是在异想天开！”
“坐下！这门课的平时分，你零分！”
林默没有坐下。
他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露出了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教授，要不要打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