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后，张教授在离开前，单独叫住了林默。
他脸上的兴奋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深邃的远虑。
“林默，今天，你赢得了‘合法性’的战争。”
“但是，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林默神色一凛。
“教授，您的意思是？”
张教授看着远方城市的璀璨灯火，缓缓说道：“在这个行业里，当你无法被毁灭时，你就会被模仿。”
“马天宇的失败，不是因为他不够强大，而是因为他用错了方法。”
“他想从名誉上打倒你，结果却为你做了嫁衣。”
“但其他人，看在眼里的，不会是你的艺术，你的理念。”
“他们看到的，只有一个赤裸裸的，无比诱人的成功公式。”
张教授伸出三根手指。
“高难度，碎片叙事，黑暗美术。”
他看着林默，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为行业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所有人都看到了门后的金山。”
“他们不会再批判你了。”
“他们会冲进来，疯狂地复制你，模仿你，稀释你。”
“做好准备吧，孩子。”
“一场属于‘模仿者’的浪潮，马上就要来了。”
……
幻境工坊的庆功宴，终于在凌晨时分落下了帷幕。
胖子和猴子是被陈阳和几个学校的师弟拖回宿舍的，两人勾肩搭背，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喊着“张教授真乃我辈楷模”和“干翻马天宇”。
工作室里，只剩下林默和苏轻语在收拾着残局。
空气中还弥漫着酒精和烤串混合的、属于胜利的狂野气息。
“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苏轻语将一堆空酒瓶装进垃圾袋，看着窗边那个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背影，轻声说道。
“意外什么？”
林默转过身，笑了笑。
“意外张教授的警告吗？”
“还是意外，我们即将成为全行业的‘头号公敌’？”
苏轻语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双清澈的眸子倒映着城市的灯火，也倒映着林默的身影。
“我只是觉得，你好不容易才把那些苍蝇赶走，现在又要来一群蝗虫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心疼。
从《植物大战僵尸》到【黑魂】，这一路走来，他们几乎没有一天是安稳的。
永远有新的敌人，永远有新的战场。
“苍蝇嗡嗡叫，很烦，但咬不死人。”
林默走到她身边，接过她手中的垃圾袋，随手放在门边。
“蝗虫不一样。”
“它们过境，寸草不生。”
“它们的目的不是打败你，而是啃食你，复制你，最后让你变得和它们一样，平庸，廉价，毫无价值。”
“这比单纯的毁灭，要可怕得多。”
林默的眼神，穿透了窗外的夜色，仿佛看到了那片正在集结的、遮天蔽日的蝗虫大军。
张教授的警告，不过是把即将发生的事实，提前说了出来而已。
第二天，当林默再次踏入工作室时，迎接他的，是猴子那张仿佛死了爹妈的苦瓜脸。
“林，林哥……你快来看！”
猴子指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声音都在发抖。
屏幕上，是Z国最大的游戏行业资讯网站“GameLook”的头版头条。
标题用鲜红的大字写着——【后黑魂时代来临：“魂”公式成新风口，数十家厂商跑步入场！】
文章详细盘点了自【黑魂】正名大会后，短短十二个小时内，业内发生的剧变。
Z国排名前二十的游戏公司，有超过十五家，紧急召开了高层战略会议。
其中至少八家公司，在会议结束后，立刻冻结或砍掉了手中原有的mmo、卡牌项目，转而成立了新的“攻坚部门”。
而这些部门的目标，出奇的一致——“类黑魂”项目。
或者，用一个更时髦的词：“魂like”。
“风暴互娱，砍掉了他们运营了三年的王牌手游续作，立项了代号【影烬】的国风武侠魂like。”
“雷火游戏，就是那个做西游题材最牛逼的公司，他们连夜把一个快要上线的西游卡牌游戏改成了ARpG，对外宣称要打造‘东方神话受苦史诗’，我呸！还史诗！”
“还有这个，这个更不要脸！像素软件，直接把他们十年前的一个仙侠Ip翻出来，加了个副标题叫‘轮回’，说要让玩家体验‘剑仙的十万次陨落’，这他妈不就是碰瓷咱们的‘YoU dIEd’吗！”
猴子一边划着鼠标，一边气得浑身哆嗦。
这已经不是模仿了，这是像素级的扒皮！
连“轮回”、“陨落”这种词都用上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抄的是谁。
“别激动，猴子。”
陈阳推了推眼镜，将一份新鲜出炉的舆情报告递了过来，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静，但紧蹙的眉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这只是开始。”
“根据我的模型监测，过去十二小时，全网关于‘魂like’、‘高难度动作游戏’、‘黑暗史诗’这几个关键词的立项信息，超过了四十条。”
“这还只是Z国。”
“海外，尤其是h国和R国，反应更快。”
陈阳指向另一块屏幕，上面是海外的游戏论坛和新闻网站。
【h国游戏巨头NcSoft紧急叫停天堂m最新资料片，转而开发代号：project Ashen的黑暗幻想ARpG！】
【R国老牌厂商FromSoftware社长公开表示：幻境工坊为行业指明了新的方向，我们备受鼓舞。】
“连FS社都……？”
胖子王磊刚睡眼惺忪地走进门，看到这条新闻，瞬间清醒了。
FS社，全称FromSoftware，是R国一家以开发高难度硬核机器人战斗游戏《装甲核心》而闻名的老牌公司。其社长宫崎英高更是以其独特的设计哲学在业内享有盛名。
他们竟然也公开表态了！
“FS社的表态还算客气，是前辈对后辈的鼓励。”
陈阳摇了摇头，语气变得凝重。
“但其他人，可就没那么友好了。”
“他们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而我们，就是那头流着血的、被扔进海里的鲸鱼。”
工作室里，一片死寂。
昨天胜利的喜悦，被这盆冰冷刺骨的现实，浇了个干干净净。
他们辛辛苦苦，九死一生，开辟出了一条全新的航道。
结果，航道图刚画好，后面就跟上了一整支由海盗、商船、渔船组成的混合舰队。
他们要做的，就是跟在你的船后面，抢夺你的资源，分食你的市场，甚至想直接把你这条领航船给撞沉！
“妈的！这帮狗娘养的！老子跟他们拼了！”
胖子把手里的豆浆和油条往桌上重重一拍，怒吼道。
“怎么拼？你冲到人家公司去，用代码砸死他们吗？”
猴子丧气地瘫在椅子上。
“我们只有一个【黑魂】，他们有几十个、上百个项目在复制我们！等他们的游戏一上市，铺天盖地的宣传，玩家哪还分得清谁是祖宗谁是孙子？”
“到时候，咱们辛辛苦苦建立的‘受苦文化’，就会被这些粗制滥造的垃圾给稀释掉，变成一个烂大街的廉价标签！”
猴子的话，说出了最可怕的那个可能性。
当“魂”成了一种快餐，当“受苦”成了一种噱头，那【黑魂】的独特性和艺术价值，将不复存在。
“他们……这是要杀了我们啊。”
胖子喃喃自语，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就在这时，陈阳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变，走到角落里接起了电话。
几分钟后，他走了回来，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
“是天穹娱乐内部的一个线人。”
“马天宇……有新动作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个被打倒的小丑，难道又要卷土重来？
“他怎么样了？”林默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无波。
“他没疯，也没倒下。”
陈阳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忌惮。
“恰恰相反，他现在冷静得可怕。”
“就在昨天晚上，研讨会结束之后，他立刻召集了天穹所有核心项目组的负责人，开了一场闭门会议。”
“会议上，他只做了一个决定。”
“砍掉公司内部，包括已经进入宣发阶段的三个S级项目在内的，总计七个研发项目。”
“将所有抽调出来的人力、美术资源、技术骨干，全部整合到一个全新的项目组里。”
“这个项目的名字，叫【神魔录】。”
“它的目标只有一个……”
陈阳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在三个月内，像素级复刻一个画面更华丽、体量更庞大、甚至引导更‘友好’的【黑魂】。”
“他要用天穹最引以为傲的美术资源库和工业化管线，造一个缝合怪，一个……超级【黑魂】。”
“他要用我们开创的规则，来杀死我们。”
工作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如果说其他厂商的模仿，还只是让人恶心的“蝗虫”。
那马天宇的【神魔录】，就是一头集百家之长、武装到牙齿的史前巨兽。
它带着旧日霸主的滔天怒火，和不计成本的疯狂投入，咆哮而来。
所有人都看向林默，这个团队唯一的定海神针。
他们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慌乱，或者愤怒。
但他们失望了。
林默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很轻，很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没有理会上面还残留着的“暴力美学”、“受苦文化”等字样。
而是转身，看着他这些已经快要被恐惧吞噬的伙伴们。
“你们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当然是……当然是赶紧立项【黑魂2】啊！”猴子几乎是脱口而出，“趁着热度还在，趁着他们还没追上来，我们赶紧把续作砸出去！用正统续作，干死他们这些冒牌货！”
“没错！”胖子也跟着附和，“只要我们比他们快，玩家肯定认我们的！”
“来不及了。”
陈阳无情地戳破了他们的幻想。
“一款3A续作的开发周期，至少需要两年。而马天宇的【神魔录】，只需要三个月。”
“等我们的【黑魂2】出来，市场上可能已经有十几款‘魂like’了，玩家早就审美疲劳了。”
“那……那怎么办？”猴子彻底没辙了，“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我们的心血偷走，把我们的市场抢光？”
绝望的气氛，再次笼罩了整个工作室。
林默看着众人，缓缓摇了摇头。
“不。”
“我们不做【黑魂2】。”
整个工作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林默。
不做【黑魂2】？
那是他们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
“林哥，你，你没发烧吧？”胖子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探探林默的额头。
林默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我们不但不做续作。”
“我们还要帮他们一把。”
“帮……帮他们？”猴子感觉自己的cpU快要烧了。
林哥说要帮他们？
“没错。”
林默转过身，在白板上写下了两个词。
【免费dLc】
【开源】
他放下笔，看着一脸懵逼的众人，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他们不是想学吗？”
“那我就，亲手教他们。”
“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望山跑死马。”
“什么叫，得其形，不得其神。”
猴子看着白板上的字，又看了看林默，感觉自己快要哭了。
“林哥，我求你了，说点人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