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秸搭的凉棚下,伯邑考正指着地上画的“麦浪图”讲解吐纳要诀:“吸气如麦根汲水,沉到丹田;呼气似麦穗扬花,匀匀缓缓……”
杨戬握着银枪,枪尖轻点地面,随着吐纳节奏划出浅痕,倒像在模仿麦秆拔节的弧度。哪吒则盘腿坐在草垛上,火尖枪插在旁边的麦田里,枪缨被风吹得蹭着麦叶:“这法子比昆仑的静心诀舒服,至少不用闻那些呛人的香。”
话音刚落,脚下的土地突然“噗”地鼓起个小包,土行孙顶着满头泥屑钻出来,正好撞在哪吒腿上。哪吒吓得一蹦三尺高,混天绫“唰”地展开,巴掌已经举到半空:“土行孙!你这耗子似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土行孙嘻嘻一笑,身子一矮又钻进土里,只留个脑袋在地面:“急着报喜嘛!”话音未落,他已从伯邑考脚边的土缝里冒出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公子,潼关那边的‘藏麦阵’布好了!按您说的,把灵香麦种混在普通麦种里,连巡山的仙兵都没察觉,只当是寻常麦田。”
伯邑考低头看着他,凉棚的阴影落在土行孙沾着草叶的发髻上:“那些护阵的老农都安置妥当了?”
“妥了妥了,”土行孙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新烤的麦饼,“李伯还让我给您带了这个,说用新收的灵香麦做的,比去年的甜。”
哪吒的巴掌还僵在半空,见状“哼”了一声收回来,踹了踹脚下的土:“下次再从地里冒出来,我直接用火尖枪给你捅个窟窿。”
土行孙做了个鬼脸,又“嗖”地钻进土里,只留声音飘上来:“下次给你带潼关的脆枣!”地面的土坷垃轻轻动了动,再没了动静。
杨戬看着土行孙消失的地方,枪尖挑起片飘落的麦叶:“这遁地术倒是方便,就是每次都跟偷东西似的。”
“他在土里待得比在地上久,”伯邑考掰开麦饼,香气混着麦糠飘出来,“就像雷震子爱在云里睡,你们习惯了就好。”
哪吒咬了口递过来的麦饼,含糊道:“也就公子惯着他。”话虽如此,嘴角却翘了起来——土行孙上次去朝歌,特意给他带了块用蜂蜜浸的麦糕,甜得他牙都快掉了。
凉棚外的风卷着麦浪过来,掀动了地上画的“麦浪图”,浅痕被吹得渐渐模糊。伯邑考望着远处潼关的方向,那里的麦田该也泛起了金浪,藏在穗子里的阵法灵气,正随着麦叶的起伏悄悄流转。
“走,”他站起身,麦饼的碎屑落在衣襟上,“去看看土行孙的藏麦阵,顺便让哪吒学学,怎么把火性收得像麦粒一样,外温内实。”
哪吒“嗷”了一声,抓起火尖枪就往外冲:“谁要学那慢吞吞的性子!我去把土行孙揪出来,让他再表演个钻地!”
杨戬笑着跟上,银枪的枪穗扫过凉棚的支柱,带起一串麦秸。伯邑考走在最后,手里还捏着半块麦饼,阳光透过麦秸的缝隙落在饼上,像撒了层碎金。
风里传来远处田垄的笑声,混着土行孙隐约的吆喝,在麦浪里荡开,比任何修炼口诀都更鲜活。
伯邑考坐在麦秸铺就的矮榻上,指尖捻着一张裁得方整的麻纸。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纸上投下窗棂的影子,像给信纸镶了道木框。他抬眼望了望院外——打麦场的石碾正吱呀转着,新麦的清香混着尘土味飘进来,缠在他手边的狼毫笔上。
“公子,真要写这个?”侍立在旁的土行孙搓着手,粗布裤脚还沾着田埂的泥,“那牢里的人,怕是看了也未必懂……”
伯邑考笑了笑,蘸饱松烟墨:“他懂的。”
笔尖落在纸上,先是“纣王陛下亲启”,笔画端稳如松。接着往下写,笔锋忽然软了些,写的是西岐的麦事:“三月播的灵香麦已灌浆,昨日试割一亩,穗粒饱满,老农说抵得上往年两季。城东盐碱地试种的耐碱麦也发了新叶,青得泛光。”
土行孙凑过来看,挠挠头:“写这些干啥?不如说说咱们的甲士练得有多壮……”
“他看了这些,比看甲士名册更心惊。”伯邑考头也不抬,继续写道,“村头阿婆蒸了新麦馍,给过路的信使塞了两个,说‘让朝歌那边也闻闻香’。孩童们在麦茬地里捡麦穗,兜里揣满了就倒给晒谷的阿爹,笑得露出缺牙。”
墨迹在纸上慢慢干了,带着草木的清气。伯邑考停笔,望着窗外的打麦场出神——石碾下的麦粒被碾得爆出白花花的粉,像碎了一地的月光。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纣王还在朝歌时,曾和他在御花园种过一株麦,说“五谷丰登,才是真的江山稳”。
“再加句吧。”他提笔补了行小字:“狱中若有隙地,可撒些新麦种。土是好土,能长东西。”
折信时,他特意夹了半片刚晒好的麦秸,麦秸上还留着阳光烤过的焦痕。“务必亲手交给他,路上别贪玩。”他把信递给土行孙,指尖触到对方粗粝的掌心,“若见着牢墙外有荒地,不妨多踩几脚——让土也记着西岐的麦香。”
土行孙把信揣进贴肉的布袋,布袋里还鼓鼓囊囊塞着阿婆给的麦饼,硬邦邦的硌着信角。“放心!”他拍着胸脯,脚下已经冒出圈土雾,“我从地脉下头走,穿太行,过黄河,仙兵的天眼都瞅不见!保准午时前送到!”
话音未落,人已“噗”地钻进土里,只留个旋儿在原地,带起的土坷垃溅在门槛边的野菊上。伯邑考望着那处旋儿慢慢平复,仿佛能看见土行孙在黑暗的泥土里穿行——他像条熟路的田鼠,避过石砾,绕过老树盘结的根,裤脚扫过沉睡的草籽,惊起几只冬眠的虫。
地底下是另一个世界。土行孙能听见麦苗在土层下拔节的脆响,能摸到河水渗过沙砾的潮润,甚至能辨出哪块土是去年的战场,哪片泥曾埋过骨殖。他把装信的布袋按得更紧,好像怕那信里的麦香漏出来,引着地里的虫蚁都来闻。
穿过黄河底时,河水的压力压得他耳朵发鸣,可摸到布袋里那半片麦秸,忽然就觉得有劲了——公子说,土能藏事,也能传情。这信里藏着的,是西岐的阳光,是田埂上的笑,是千万双手插进土里的力道。
快到朝歌牢狱时,他故意在土里多绕了绕。听着牢墙内传来的脚步声,他悄悄把耳朵贴在土层上——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哼小调,哼的竟是西岐麦收时的调子。土行孙咧嘴笑了,猛地从牢外的老槐树下钻出来,惊飞了一群麻雀。
狱卒见是他,也不多问——这土行孙近来总往牢里跑,每次都揣着些麦饼、豆干,说是“西岐的土产”。
纣王正在牢里翻土,手里的木锄磨得锃亮,狱墙下竟被他垦出片巴掌大的地。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今日又带了什么?”
“公子的信!”土行孙把信递过去,见那片新垦的土里还埋着去年他带的麦种,已冒出嫩黄的芽,“公子说,让你也种种新麦。”
纣王拆开信,麦秸的焦香先飘了出来。他逐字读着,手指抚过“孩童捡麦穗”那行,忽然停住。窗外的阳光落在信纸上,把“土是好土,能长东西”那行字照得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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