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营寨时,巡夜的士兵提着灯笼走过帐篷区,灯笼的光晕在帆布上晃出温柔的涟漪。一个刚换岗的小兵打了个哈欠,正想往草堆上靠,就见不远处的帐篷里透出微光——是医帐的灯还亮着。
他挑帘进去,见老军医正给一个伤兵换药,镊子夹着药棉的手稳得像块石头。伤兵疼得龇牙咧嘴,嘴里却不停念叨:“张大夫,明天卯时的操练我能去不?新来的那队少年,我还没教他们怎么躲箭呢。”
老军医头也不抬:“再动扯裂了伤口,别说教别人,你自己都得躺着看。”话虽硬,手上的动作却轻了,“这药膏是南边友军送的,比咱们原来的见效快,他们那边的山草药真管用,回头我得跟人学学怎么炮制。”
小兵凑过去看药膏罐子,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楚”字:“这是楚国营的标记吧?上次他们送的止血粉也特灵,我琢磨着,等我伤好了,把咱们营里的铁箭头送他们些,他们的铁匠不是正缺好铁吗?”
老军医哼了一声,嘴角却翘着:“算你有点良心。昨天楚国营的小丫头还来问,咱们的接骨手法能不能教她们,我说等你这小子好了,让你去当师傅——你那套‘动静结合’的法子,比书本上的管用。”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欢笑声,是辎重营的人回来了,车上装着新收的南瓜,黄澄澄堆了半车。“快来看!吴国营的兄弟送的!”有人举着个最大的南瓜喊,“说这叫‘团圆瓜’,切开分着吃,能保咱们往后总聚在一块儿!”
瞬间,几个帐篷的灯都亮了,士兵们披着衣服跑出来,七手八脚地搬南瓜。有个少年急着去拿刀,被老兵拽住:“慌啥?先洗干净!南边来的兄弟说了,这瓜得用井水洗三遍,甜!”
井边顿时热闹起来,打水的、递布的、起哄让会刻花的士兵在瓜皮上刻字的,闹哄哄挤成一团。月光落在水面上,映出一张张笑盈盈的脸,倒比灯笼还亮堂。
“刻个啥好?”有人举着刀问。
“刻个‘共’字!”老军医不知何时站在了人群后,手里还拿着那罐“楚”字药膏,“你有我有,才算真有;你好我好,才是真好。”
刀落下去,南瓜皮裂开清脆的响,带着股甜丝丝的香气漫开来。有人咬了一口,烫得直吸气,却含糊着喊:“给吴国营送半块去!告诉他们,明天咱们熬南瓜粥,请他们来喝!”
巡夜的士兵提着灯笼走远了,灯笼的光在帐篷间游移,像串会跑的星星。他想起白日里见过的场景:秦国营的士兵帮齐国营修马车,齐国营的绣娘给秦国营的旗帜补边角,连最不爱说话的燕国营老兵,都把珍藏的草药拿出来,教大家怎么辨认哪种草能驱蚊。
原来同盟不是站在一块儿喊口号,是你给我块南瓜,我教你种南瓜;你帮我修马车,我为你补旗帜;是伤兵惦记着教少年躲箭,是大夫琢磨着学友军的药膏方子。这些碎在日子里的实在,比任何刻在盟书上的字都结实,风刮不散,雨淋不透。
夜渐深,营寨里的灯一盏盏灭了,只有伙房还亮着——老张正和楚国营的伙夫头蹲在灶前,就着炭火研究新磨的玉米面怎么熬才不糊,灶上的锅里,南瓜粥正咕嘟咕嘟冒着泡,香得能勾醒半营的人。
窗外,月光淌了一地,像谁撒了把银豆子。老张忽然说:“你看这月亮,照过咱们营,也照过你们营,其实啊,天下的营寨,早被这月光连在一块儿了。”
伙夫头舀了勺粥尝,烫得直呼气,却点头:“可不是嘛,就像这粥,少了你们的玉米面不行,缺了我们的南瓜也不香。”
锅里的粥还在咕嘟,映得两人的脸红扑扑的,像两个浸在暖汤里的月亮。
天刚蒙蒙亮,伙房的烟囱就先冒了烟。老张和楚国伙夫头蹲在灶前,手里捧着粗瓷碗,呼噜呼噜喝着新熬的南瓜粥。金黄的粥里浮着南瓜块,甜香混着玉米的醇厚,烫得人舌尖发麻,却舍不得停。
“哎,”伙夫头忽然撞了撞老张的胳膊,“你们营里那几个绣娘,昨天说的针法,能再教我们女兵学学不?她们总说绣出来的帕子太糙,送人情都拿不出手。”
老张嘴里塞着馒头,含混不清地应:“成啊,让她们饭后过来,我让王嫂子带着她们弄。对了,你们营里那手扎风筝的本事,也教教我们娃呗?上次见你们少年兵放的那只大凤凰风筝,翅子上还缀着铃铛,风一吹叮当响,馋得我们娃直拽我袖子。”
正说着,帐帘被掀开,几个背着箭囊的少年挤进来,鼻尖冻得通红,手里却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帕。“张师傅,这是我们女兵连夜绣的,给你们营里的兄弟擦汗用。”领头的姑娘脸红红的,“针脚糙,别嫌弃。”
布帕上绣着歪歪扭扭的箭头和星星,针脚确实不匀,却看得老张眼眶发热。他转身从柜里摸出几包新炒的南瓜子,塞给少年们:“拿着路上吃,昨天你们教的箭法,我们娃练得正起劲呢,等会儿让他们再比一场?”
少年们眼睛一亮,刚要应声,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人掀帘进来喊:“燕国营送了两车冻疮膏!说看咱们哨兵站岗冻得手发红,特意熬的,还附了方子呢!”
老张和伙夫头对视一眼,都笑了。老张把剩下的南瓜粥舀进大桶里:“走,给燕国营的兄弟送点热粥去。对了,把那筐刚蒸的糖糕带上,甜口的,暖身子。”
晨光漫过营寨的木栅栏时,各营的炊烟渐渐连成一片。齐国营的士兵帮着秦国营加固栅栏,手里的锤子敲得砰砰响;赵国营的绣娘坐在石头上,围着楚国营的姑娘们比划针法,线轴在指间转得飞快;最热闹的是演武场,燕国营的老兵正教少年们怎么调整风筝线的角度,大凤凰风筝又飞了起来,翅子上的铃铛在风里唱着,引得一群娃跟着跑,笑声能惊飞树梢的雀儿。
有个小娃跑得急,撞在伙夫头腿上,手里的半块糖糕掉在地上。他眼圈一红,刚要哭,伙夫头赶紧从怀里掏出块麦芽糖,塞到他手里:“甜的,比糖糕还甜。”
小娃含着糖,指着天上的风筝笑起来。阳光落在他沾着糖渣的脸上,像撒了把金粉。远处,老张正和燕国营的老兵比划着冻疮膏的方子,两人手里都捏着粗瓷碗,碗沿还沾着南瓜粥的黄渍。
风穿过营寨,带着粥香、布香、还有麦芽糖的甜,把各营的旗帜吹得猎猎响。其实哪有什么分得清的你我,不过是你递我块糖,我帮你扶把梯子;你教我扎风筝,我给你熬暖粥。这些碎在烟火里的牵绊,早把人心串成了一股绳,比任何盟约都结实。
晨光爬到营寨的木栅栏上时,老张正指挥着几个士兵把热粥桶抬上推车。燕国老兵站在旁边,手里捏着那张冻疮膏方子,反复念叨:“生姜三钱、辣椒根五段……这方子真能治冻裂?”
“试试就知道!”老张拍了拍他的胳膊,指着推车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糖糕,“这些给你们营的娃带过去,昨天他们追风筝跑了一上午,肯定饿了。”燕国老兵笑着接过方子,忽然往老张手里塞了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十几颗晒干的山楂果:“泡水喝,解腻。你们那南瓜粥甜得发腻,配上这个正好。”
推车刚动,就见楚国营的姑娘们挎着篮子追上来,篮子里是叠得方方正正的布帕,上面绣着新学的箭头纹。“给燕国的兄弟用!”领头的姑娘把篮子递过去,脸颊还带着练针法时被针扎到的小红点,“针脚还是糙,别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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