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小筑之后,是一方被冰雪覆盖的天然洞窟。踏入其中,刺骨的寒意瞬间驱散了从病房带来的燥热。洞窟中央,一池潭水幽深静谧,水面上袅袅升腾着白色的寒气,正是那能压制火毒的千年寒潭。
叶知秋扶着云无涯在潭边坐下,他身体的滚烫与周遭的严寒形成剧烈反差,让她心惊。
“你……自己能行吗?”叶知秋看着他紧闭双眼、眉头紧锁的样子,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云无涯勉强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不行……难不成,叶姑娘要……亲自下来给我运功?”即便是这种时候,他那张嘴依旧不肯完全服输。
叶知秋被他噎了一下,却没像往常那样反唇相讥,只是抿了抿唇,背过身去:“你快些运功,我守着。”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衣物褪下的声音,然后是“噗通”一声入水的轻响,以及云无涯压抑不住的、因极致寒冷与体内灼痛交织而发出的闷哼。
叶知秋握紧了刀柄,指节泛白。她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听到他因忍耐而粗重的呼吸,以及潭水被他身体热量激荡起的细微波纹声。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他紊乱的气息似乎稍稍平稳了一些。
忽然,他低低地、模糊地呓语了一声。
声音很轻,几乎被水声掩盖,但叶知秋耳力极佳,捕捉到了那两个模糊的音节。
那似乎是一个名字,一个并非她“叶知秋”的名字,带着某种深埋的、痛苦的情绪。
她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他的过去,如同这幽深的寒潭,她从未真正看清。
又过了片刻,他的呼吸声似乎变得过于沉重。叶知秋心头一紧,再也顾不得什么,猛地转身。
只见云无涯靠在潭边,头微微后仰,露出脆弱的脖颈线条,脸颊上的潮红并未完全褪去,嘴唇却有些发白,显然是内力消耗过度,加上寒热交攻,有些支撑不住了。
“云无涯!”她冲到他身边,蹲下身。
他微微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看到她,竟是笑了笑,声音虚弱得几乎飘散:“冷……”
这一刻,什么男女之防,什么雇主保镖的界限,都被叶知秋抛到了脑后。她伸出手,探了探他依旧高于常人的额头,又迅速握住他浸在寒潭中的手腕,想要渡些内力给他。
然而,她的内力甫一进入,就感到一股灼热的阻力,那残存的火毒极为霸道。
“别……”云无涯似乎清醒了一瞬,想挣脱,“火毒……未清……会伤……”
“闭嘴!”叶知秋低斥一声,手上力道却更加坚定,更加温和。她没有强行冲击,只是将自身醇厚的内力,化作绵绵不绝的暖流,小心地护住他的心脉,如同最坚韧的屏障,为他抵御着寒潭的冰冷和体内火毒残余的冲击。
云无涯挣扎了一下,便无力地放弃了。他感受着那源源不断输送而来的、带着叶知秋独特气息的温和内力,像是一道坚固的堤坝,将他从冰火两重天的痛苦折磨中暂时隔离出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伴随着剧烈的虚弱,席卷了他。
他闭上眼,任由自己沉入这片由她构筑的短暂安宁里。
几个时辰后,天光微亮。
云无涯体内的火毒终于被彻底逼出,体温也恢复了正常,只是内力耗尽,极度疲惫。叶知秋将他从寒潭中扶出,用早已备好的厚实毛毯将他裹紧。他几乎是被她半扶半抱着,回到了赛华佗为他们安排的客房。
将他安置在床榻上,叶知秋想去弄些热粥来,手腕却被他轻轻抓住。
他的手依旧没什么力气,冰凉。
“别走……”他闭着眼,声音低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就在这儿。”
叶知秋的脚步顿住了。她低头,看着他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三分戏谑、七分疏离的俊脸,此刻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苍白安静,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竟有几分……惹人怜惜。
这个词用在云无涯身上,让她自己都觉得荒谬。
但她终究没有挣开,而是在床边的脚踏上坐了下来,任由他握着她的手腕,仿佛那是什么救命稻草。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落雪簌簌声。
又过了半日,云无涯才悠悠转醒。
体内的空虚感和疲惫感依旧存在,但那股焚身般的痛苦已经消失。他动了动,立刻察觉到自己的手正握着什么。
视线下移,他看到了靠坐在他床边脚踏上,竟然……睡着了叶知秋。
她依旧是那副戒备的姿势,背脊挺得笔直,头却微微歪着,靠在他的床沿。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平日里冷冽的眉眼在睡梦中显得柔和了许多。而他的手指,正松松地圈着她纤细的手腕。
晨光透过窗纸,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云无涯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极轻地搔了一下。
他几乎没有思考,指尖下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她手腕内侧细腻的皮肤。
叶知秋几乎是立刻就醒了。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如同惊醒的猎豹。但在对上云无涯清醒的、带着复杂情绪的目光时,那锐利瞬间化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迅速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动作快得几乎带倒椅子。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她转过身去整理并不凌乱的桌面,语气试图恢复平日的冷静,但微微泛红的耳根却出卖了她。
云无涯看着她故作镇定的背影,体内虽然空虚,心情却莫名地好了起来。他慢悠悠地撑起身子,靠在床头,用那副惯有的、带着点欠揍的调调开口:
“感觉嘛……像是被掏空了。叶姑娘,昨晚我可是为了救人,才落得如此境地,这算不算工伤?医药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还有,”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依旧有些泛红的耳尖上,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某位姑娘的‘贴身守护费’,是不是该好好算算?”
若是往常,叶知秋早就一句“做梦”或者拔刀相向了。
但此刻,她只是背对着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平静得出奇的语气说:
“好,记我账上。”
云无涯愣住了。
他预想中她羞恼的反应没有出现,这平静的应答,反而让他心里有些没底,甚至……生出一种奇异的失落感。
就在这时,叶知秋转过身,脸上已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有一贯的认真:“你既然醒了,就先把药喝了。赛前辈熬的。”
她端过桌上温着的药碗,递到他面前。
云无涯看着她,没有立刻接。
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层横亘已久的薄冰,在昨夜的生死相依与此刻诡异的平静中,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冰层之下,是开始涌动、再也无法忽视的暖流。
(第七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