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胶林的寂静被一阵急促而轻巧的脚步声打破,不是阿莱那种惊慌失措的跑动,而是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迅捷。王烁猛地睁开眼,尽管身体虚弱到极点,但多年生死边缘锤炼出的本能让他瞬间进入了戒备状态。他艰难地移动手臂,将梅护在身后,另一只握紧刺刀的手青筋暴起。
梅也听到了声音,紧张地抓住王烁的衣角,呼吸屏住。
一个纤细而熟悉的身影,如同林间精灵般,从一排橡胶树后闪出,迅速靠近。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物,脸上带着疲惫和焦虑,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
是阿雅!
王烁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眼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消退。她怎么会在这里?安全屋暴露了?还是……
“王烁!”阿雅冲到近前,看到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惨状,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哽咽,“你……你怎么伤成这样?!”
她立刻蹲下身,放下背上的一个帆布包,快速从里面拿出急救包、水和一些压缩食物。
“阿雅……你怎么……”王烁的声音虚弱而沙哑。
“是‘信使’!”阿雅一边手脚麻利地检查王烁的伤势,一边快速解释道,语速很快,“园区大乱,网络瘫痪前,‘信使’截获到一段模糊的通讯,提到屠夫带重兵在河床区域围捕你,可能……可能动用了火箭筒。他判断你们如果逃出来,最可能的方向就是撤离点这边。但撤离点……可能已经不安全了。”
她用剪刀剪开王烁腿上被血浸透的简陋包扎,看到那狰狞的弹孔和肿胀发黑的皮肉,倒吸一口凉气,但手上动作不停,熟练地进行清创和重新包扎。
“安全屋距离这里不算太远,‘信使’要统筹全局,无法轻易离开,他让我待命。但我……我坐不住!”阿雅的声音带着后怕和决绝,“我见过你战斗的样子,也知道屠夫那群畜生的手段……我担心你撑不到撤离点,或者……或者撤离点本身就是个陷阱!所以我拿了点东西,偷偷溜出来了。我知道一条很少有人知道的小路,可以绕到橡胶林这边……”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王烁,眼神复杂:“我知道这很冒险,可能会打乱计划,但我不能……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你……”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上一次,她认为王烁因心软错失良机而失望,但当他坦诚内心痛苦后,两人和解,那份共同经历生死建立的信赖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感,让她无法安坐等待。
王烁看着她专注而焦急的侧脸,感受着她处理伤口时尽量轻柔却依旧难免带来的刺痛,心中五味杂陈。他想说什么,却只是剧烈地咳嗽起来。
阿雅连忙扶住他,喂他喝了点水,然后才注意到一直安静待在旁边、神情有些局促不安的梅。
“她是……”阿雅的目光带着审视和疑惑。梅的衣着和气质与这残酷环境格格不入。
“她是苏奇督的女儿,梅。”王烁喘息着介绍,言简意赅,“她帮了我,选择了我们这边。”
阿雅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更深的警惕。苏奇督的女儿?这太难以置信了。她看向梅,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一丝冷硬:“你为什么要帮我们?你父亲正在发疯一样找你。”
梅面对阿雅审视的目光,有些畏缩,但还是鼓起勇气,将自己如何厌恶园区的罪恶,如何被王烁在生死关头仍考虑她的举动所触动,以及最后如何欺骗守卫、帮助王烁逃脱的经历简要说了出来。她的叙述虽然带着颤抖,但眼神里的真诚和痛苦却做不了假。
“……他错了,”梅最后重复着那句话,声音不大却坚定,“毁掉一切的,是他们自己。”
阿雅听完,沉默了片刻,眼中的警惕稍缓,但依旧没有完全信任。她只是对梅点了点头,算是暂时认可了她的存在,然后注意力又全部回到王烁的伤势上。
“肋骨可能断了好几根,内出血,失血过多,还有这些枪伤……”阿雅眉头紧锁,语气沉重,“必须立刻得到专业救治,否则……”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就在这时,之前去侦查的阿莱连滚爬爬地跑了回来,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上气不接下气:“不……不好了!码头……码头那边有埋伏!”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我……我没敢太靠近,”阿莱喘着粗气,惊恐地说,“但我看到码头附近的林子里,有好几个人影在晃动,穿着不像我们园区的人,动作很专业,还……还有反光,像是望远镜或者枪械!而且,界河对岸,好像也有船影!”
果然!撤离点已经暴露!宋先生的人不仅料到了他们的路线,甚至可能和界河对岸的势力勾结,布下了天罗地网!
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扑灭。前有埋伏,后有追兵,王烁重伤濒死,他们几乎陷入了绝境。
阿莱看着面如死灰的众人,尤其是奄奄一息的王烁,突然带着哭腔说道:“要……要不……我们分开跑吧?或者……把他……”他目光闪烁地看了一眼王烁,意思不言而喻——放弃重伤的王烁,他们或许还有机会活命。
“闭嘴!”阿雅厉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你想都别想!”她虽然对阿莱不熟悉,但这种关键时刻动摇军心、甚至想抛弃同伴的念头,让她极度愤怒和鄙夷。
梅也紧紧抓住王烁的手,用力摇头,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王烁看着阿雅和梅,又看了看惊慌失措的阿莱,剧烈地喘息了几下,积攒起一丝力气,声音微弱却清晰:“阿雅……你……你说你知道……另一条路?”
阿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了一眼王烁,眼神坚定:“是的。我逃出来的时候,走的就是那条路。非常难走,几乎不是路,要穿过一片毒虫滋生的湿地,但很隐蔽,直接通往界河下游一个更荒僻的河湾,那里水流湍急,暗礁也多,正常情况下没人会从那里渡河。”
她顿了顿,看向王烁,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很糟,但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那条路虽然危险,但至少有一线希望。我背你走!”
“不行!”王烁和梅几乎同时开口。王烁是知道自己现在的体重和状态,阿雅一个女孩子根本不可能长时间背负。梅则是单纯担心阿雅和王烁。
“我可以帮忙!”梅急忙道。
阿莱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在阿雅冰冷的目光下,又把话咽了回去。
阿雅没有理会梅的帮忙,只是看着王烁:“没有时间争论了!追兵随时会到,码头的埋伏也可能向这边搜索。相信我,王烁!我背得动!当年我能从那个地狱爬出来,今天就能把你从这里背出去!”
她的眼神灼灼,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倔强和不容反驳的力量。那是从无数次绝望中挣扎求生磨砺出的意志。
王烁看着她,看到了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和那份沉甸甸的、超越生死的情谊。他知道,再争论只是浪费时间。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阿雅立刻行动起来,她将帆布包背在胸前,然后蹲下身,在梅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将王烁背负到自己并不宽阔的背上。王烁的重量让她闷哼了一声,膝盖微微弯曲,但她咬紧牙关,猛地挺直了腰背。
“指路。”阿雅对阿莱说道,语气恢复了冷静。
阿莱看着阿雅背上那个血人,又看了看她坚定的眼神,最终咬了咬牙:“跟我来!”
阿雅背着王烁,梅在一旁尽力搀扶,减轻她的负担,阿莱在前方带路,四人再次踏上了逃亡之路,向着那片更加危险、却蕴含着唯一生机的未知湿地艰难前行。
王烁伏在阿雅背上,能感受到她瘦弱身体里迸发出的惊人力量和急促却坚定的心跳。他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中逐渐模糊,但他紧紧握着那枚藏着数据的吊坠,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活下去,把证据带出去,让这一切的牺牲和挣扎,都有意义。
阿雅的接应,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微光,虽然微弱,却指引着他们向着生的方向,做最后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