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梅那晚突如其来的告白,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王烁心中漾开层层涟漪,但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下,深藏在“林默”冷静自持的表象之下。他无法判断那眼泪和倾诉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是娇生惯养下对刺激的寻求,或者,更危险的,是来自苏奇督或魏莱的试探。在暗瓦镇,信任是比钻石更奢侈的东西。
他决定采取一种谨慎的、若即若离的态度。不主动靠近,也不刻意疏远,将苏梅视为一个需要观察的变量,一个潜在的信息源,甚至……一枚可能在未来搅动局面的棋子。
机会很快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
几天后的下午,王烁正在机房测试新部署的安防规则,梭温的助理进来通知,说梅小姐在技术部的休息区等他,有点“技术问题”想请教。
王烁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地应下。他整理了一下衣着,确认内保科的监控设备运行正常,这才走向休息区。
苏梅今天穿得很休闲,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搭配简单的牛仔裤,少了些许往日的骄矜,多了几分邻家女孩的柔和。她正坐在靠窗的沙发上,面前摆着一台最新款的超薄笔记本,眉头微蹙,似乎真的遇到了什么难题。看到王烁过来,她抬起头,露出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容。
“林主管,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
“没关系,梅小姐有什么问题?”王烁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是这样,”苏梅将笔记本屏幕转向他,“我父亲前几天给了我一些……家族的旧资料,让我学着整理归档。里面有些扫描的文档是加密的,格式也很奇怪,我用了好几个软件都打不开,或者打开就是乱码。”她指着屏幕上几个文件图标,文件后缀确实不常见。
王烁接过电脑,仔细查看了一下文件属性。这些加密方式和文件格式,带有明显的军方或特定机构特征,绝非普通“家族资料”。苏奇督让女儿整理这个?是试探苏梅,还是借苏梅之手,有意无意地向自己展示某些东西?
他心中瞬间闪过数个念头,但手上动作不停,熟练地调出命令行界面,输入了几条指令进行初步分析。
“这些文件使用了非标准的混合加密算法,并且可能经过了特殊编码处理。”王烁一边操作一边解释,语气专业而平和,“直接使用常规软件确实无法打开。需要先进行解码,再尝试破解或者寻找对应的密钥。”
“这么复杂吗?”苏梅凑近了一些,发丝间淡淡的香气萦绕过来,她看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代码,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一丝依赖,“那……林主管你有办法吗?”
“我可以尝试一下,但需要时间,而且不能保证成功。”王烁没有把话说满。他利用系统辅助,快速分析着文件结构,同时分出一部分精力观察着苏梅的反应。
“没关系,你试试看就好。”苏梅似乎松了口气,身体微微向后靠回沙发,目光却依旧落在王烁专注的侧脸上,“我父亲总说这些东西不重要,让我随便弄弄就好。可我觉得,既然是家族的历史,总该弄清楚里面是什么。”
家族历史?王烁心中冷笑,苏奇督的发家史,恐怕充满了血腥和肮脏。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操作,暗中却指令系统,在尝试解码的同时,悄悄留下一个极其隐蔽的后门。这个后门不会立刻生效,也不会触动文件本身的加密,更像是一个标记,未来或许能通过这些文件,反向追踪到苏奇督的某些信息存储点。
“可能需要一两天时间。”王烁将电脑递还给苏梅,“我写一个解码脚本,处理好了再通知你。”
“太好了,谢谢你,林主管!”苏梅接过电脑,脸上露出真切的喜悦,那笑容冲淡了她眉宇间惯有的那丝忧郁,显得明亮了许多。“你总是这么厉害,好像没有什么技术问题能难倒你。”
这句恭维听起来真心实意,但王烁只是微微颔首:“分内之事。”
气氛似乎变得融洽了一些。苏梅没有立刻离开,她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像是随意地闲聊起来:“最近园区里好像挺紧张的,我父亲和查坤将军他们开会,脸色都不太好。连带着我们这些下面的人,也都小心翼翼的。”
王烁心中一动,知道正戏可能要来了。他配合地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是吗?我最近一直在忙系统升级,倒是没太关注外面的情况。”
“好像是因为什么……‘清道夫’计划?”苏梅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神秘感,“我听我父亲打电话时提到一句,好像是要处理掉一批不听话或者……知道太多的人。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他们谈事情从来都避着我。”
“清道夫”计划!王烁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阿雅之前就提到过这个计划,意味着血腥的清洗。苏梅此刻提起,是无心之言,还是有意警告?或者是想看看他对这个消息的反应?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脸上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技术人员的木讷:“园区内部的管理事务,我们技术部门不便过问。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好。”
苏梅观察着他的反应,似乎有些失望,又似乎在意料之中。她轻轻叹了口气:“是啊,做好本职工作……有时候真羡慕你,林主管,可以沉浸在自己的技术世界里,不用理会这些肮脏的事情。”
王烁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喝着已经微凉的咖啡。肮脏?你若真的觉得肮脏,又为何是这肮脏帝国唯一的明珠?
短暂的沉默后,苏梅再次开口,这次的话题更私人了一些:“林主管,你……想过离开这里吗?我是指,离开暗瓦镇,去一个正常的地方生活。”
又来了。王烁抬起眼,对上苏梅那双带着期盼和探寻的眼睛。这次,他没有完全回避。
“每个人都会向往更好的生活环境吧。”他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不过,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去哪里,做什么,有时候并不完全由自己决定。”他刻意强调了“我们这样的人”,将自己和苏梅放在了一个看似相似的、身不由己的位置上。
苏梅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仿佛找到了共鸣:“是啊,身不由己……尤其是像我这样的身份,更像是一只被关在金丝笼里的鸟,看着光鲜,却连翅膀都快要忘了怎么扇动。”她的语气带着自嘲和深深的无奈。
“梅小姐还年轻,未来有很多可能性。”王烁安慰道,话语却空洞无力。
“可能性?”苏梅苦笑了一下,“我的可能性,大概就是按照我父亲安排好的路,嫁给某个能给他带来更大利益的军阀或者富商,然后继续待在这个巨大的笼子里,直到腐烂。”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绝望的平静,让王烁一时有些动容。无论这是表演还是真实,至少此刻,他能感受到那份沉重的窒息感。
“有时候,”苏梅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微不可闻,“我真希望有人能把这个笼子砸开……”
王烁心中警铃大作,不能再让她说下去了。他适时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并不存在的手表:“梅小姐,抱歉,我还有个测试没有完成,得回机房了。”
苏梅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掩饰过去,恢复了得体的笑容:“哦,好的,那你快去忙吧。文件的事就麻烦你了。”
“我会尽快处理。”王烁站起身,礼貌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休息区。
走在回机房的走廊上,王烁的心绪并不平静。苏梅今天透露的信息量很大。“清道夫”计划可能即将启动,这意味着一场血腥风暴将要来临,他必须尽快找到陈教授。而她反复提及的“离开”和“笼子”,更像是一种持续的暗示和试探。
他无法完全相信她,但她所代表的那个世界——苏奇督身边的核心圈子,恰恰是他目前最难以触及的信息盲区。或许,他可以有限度地利用这份“信任”,通过她来获取一些高层动态,甚至……在关键时刻,将她作为一个转移视线的烟幕弹。
【分析:目标苏梅提供信息具备一定参考价值。“清道夫”计划与之前情报吻合,需提高警惕。其个人情感倾向可利用,但信任等级维持低位。建议:维持当前互动模式,以技术协助为纽带,逐步建立非正式信息渠道,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内部清洗行动。】
系统的分析与他的判断不谋而合。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在这座人心的迷宫里,他必须比任何人都更加谨慎。他回到机房,看着墙角那闪烁的监控指示灯,以及系统中显示的、来自“白塔”方向的持续数据流嗅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坐在控制台前,开始编写那个用于解码苏梅“家族资料”的脚本。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代码一行行显现,冷静而精确。而在那看似寻常的代码深处,一个微小的、沉睡的后门,已被悄然植入。
这既是一次技术上的应对,也是一次心理上的博弈。他抛出了鱼饵,现在,需要耐心等待鱼儿自己游过来,或者,等待水面泛起更大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