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主管离开不到半小时，一份盖着苏奇督办公室和“屠夫”安全部门双重电子印章的授权令就传达到了王烁的电脑上。授权范围之大，令王烁都有些意外——几乎涵盖了园区内所有非核心军事区的网络节点访问权限，甚至包括一部分原本属于“屠夫”直接管辖的监控系统日志库。
这份授权，既是信任，也是枷锁。它意味着王烁被正式推到了前台，他的一举一动，都将暴露在更多人的注视之下。同时，这也反映了苏奇督和“屠夫”在舆论压力下的焦躁与迫切，他们急需一个“成果”来稳定内部，或许，也是向可能正在暗中观察的“宋先生”证明他们控制局面的能力。
王烁没有立刻开始大规模的扫描检测，那太像无头苍蝇，也容易过早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他选择了先从外围入手，以“熟悉网络架构，评估潜在风险面”为由，申请对园区部分外围区域进行实地勘察。令他稍感意外的是，这个请求很快就被批准了，并且附加了一个条件——他必须以“国际红十字会观察员”的身份进行。
很快，吴主管亲自带来了一个胸卡和一份文件。
“林顾问，这是你的临时身份证明，”吴主管将东西放在桌上，表情复杂，“红十字会和国际人权组织那边，迫于舆论压力，强烈要求进行‘人道主义评估’。老板和上面的人商量后，决定有限度地允许，算是做个姿态，堵住外面的嘴。正好你要做安全审计，需要实地看看，就把这个身份挂上。记住，少说话，多看，他们问什么，你就说涉及技术安全和商业机密，不便透露。你的主要任务，还是找内鬼和漏洞！”
王烁拿起那个胸卡，上面印着“国际红十字会 - 独立观察员 - 陈默”，还贴着他的照片。这层伪装，比他预想的还要巧妙。它不仅能解释他为何可以在戒严的园区内相对自由地走动，更能让他接触到一些平时难以接近的区域和人员。
“我明白，吴主管。我会把握好分寸。”王烁将胸卡别在胸前，白色的卡片在深色衬衫上格外显眼。
一个小时后，一辆喷涂着显眼红色十字标志的越野车停在了技术中心楼下。开车的是一名面色冷峻的士兵，副驾驶坐着一名“屠夫”手下的低级军官，显然是负责监视的。王烁拉开车门坐进后排，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白人女性，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穿着简洁干练的卡其色裤装，胸前同样挂着红十字会的证件，眼神锐利而冷静。她看到王烁，微微点头示意，用略带口音的中文说道：“陈默先生？我是国际红十字会的伊莎贝拉·格林，负责本次联合评估的协调工作。”
“格林女士，你好。”王烁用“陈默”的方式礼貌回应，心中却瞬间警惕起来。这个女人的气质，不像普通的人道主义工作者，倒更像训练有素的情报人员或者调查记者。赵静那边安排的？还是真正的国际组织成员？亦或是……“董事会”或者其他势力派来搅混水的人？
车辆缓缓启动，驶离技术中心。车内的气氛有些微妙地沉默。负责监视的军官一言不发，像尊雕塑。伊莎贝拉则拿出一个平板电脑，快速浏览着资料，偶尔抬眼透过车窗观察外部环境。
“陈先生是网络安全专家？”伊莎贝拉头也不抬，突然用英语问道，语速很快。
王烁心中一动，也用英语回答，带着点技术人员的拘谨：“是的，主要负责信息系统维护。”
“在这种地方做信息系统维护？”伊莎贝拉抬起头，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很有趣的工作。不知道陈先生对最近网络上流传的关于这里的……一些影像资料，有什么看法？”
这个问题极其尖锐，带着明显的试探。前排的军官虽然没什么反应，但王烁能感觉到他的耳朵竖了起来。
王烁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格林女士，我主要负责技术层面。那些……内容，我不太了解，也不便评论。我的任务是确保系统的稳定和安全。”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回自己的“本职工作”。
伊莎贝拉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也不再追问，重新低下头看她的平板。
越野车首先来到了园区的生活区边缘。这里排列着密密麻麻的板房，是低层“狗推”和部分武装人员的宿舍。此刻，这里同样戒备森严，随处可见巡逻的士兵。一些穿着红十字会马甲的工作人员正在士兵的“陪同”下，与少数被允许出来的“员工”进行着简短、显然被监控的交谈。
王烁和伊莎贝拉下了车。那名军官紧随其后，保持在几步远的距离。
“根据国际准则，我们需要评估居住条件、卫生状况和基本医疗保障。”伊莎贝拉对王烁说，更像是在对空气宣布程序正义。她走向一个正在与红十字会工作人员交谈的、面色蜡黄的年轻“狗推”。
“你好，我们是红十字会的。在这里工作和生活还适应吗？有没有什么困难？”伊莎贝拉用熟练的中文问道，语气平和。
那年轻人眼神闪烁，偷偷瞄了一眼旁边虎视眈眈的士兵，嘴唇哆嗦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挺……挺好的，有吃有住，老板对我们……不错。”
“有没有听说过有人失踪？或者……生病了被送去特殊治疗？”伊莎贝拉追问，声音压得更低。
年轻人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完，像是躲避瘟疫一样，挣脱开工作人员，飞快地跑回了板房。
伊莎贝拉面无表情地在平板电脑上记录着什么。王烁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心中冷笑。在这种高压和恐惧下，能问出实话才是奇迹。这更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给外面看的戏。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骚动。只见几个士兵粗暴地推搡着一个穿着脏兮兮工装的男人，将他从一排板房后面拖出来。那男人似乎想反抗，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
“怎么回事？”伊莎贝拉立刻走上前去。
一个小头目模样的士兵拦住了她，皮笑肉不笑地说：“观察员女士，没什么大事。一个不听话的家伙，偷藏违禁品，我们带回去教育一下。”
“他需要医疗检查！”伊莎贝拉坚持道，指向那个男人裸露手臂上明显的淤青和擦伤。
“小伤，不劳费心。”士兵头目不为所动，示意手下赶紧把人带走。
王烁的目光扫过那个被拖走的男人，瞳孔微微一缩。在那男人挣扎时，他腰间露出了一小截特殊的线缆——那是他之前为了联络外部，悄悄布设在某些隐蔽位置的、用于中转信号的伪装修复线路所用的同类型线缆！这个男人，很可能就是他发展的那个底层线人“蟑螂”的联系人之一，或者是无意中接触到了那条线路！
他的心沉了下去。“蟑螂”已经失踪，现在他的联络网也正在被清扫。舆论压力带来的内部清洗，比他预想的更迅速、更残酷。
“看来，这里的‘教育’方式很特别。”伊莎贝拉冷冷地对着士兵头目说了一句，然后在平板电脑上快速记录。她转向王烁，意有所指地说：“陈先生，作为安全专家，您认为一个企业的内部管理，依靠这种‘教育’，能确保系统长久的稳定和安全吗？”
王烁能感觉到旁边军官投来的冰冷目光。他斟酌着词句，谨慎地回答：“任何组织都需要纪律。但具体的管理方式，不属于我的专业范畴。我的职责是确保信息流和指令流的安全、畅通。”他再次强调自己的技术属性，避免卷入这种敏感话题。
伊莎贝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他们又被带着参观了经过精心“布置”的食堂和所谓的“医疗站”。食堂干净得过分，食物种类“丰富”；医疗站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笑容可掬，药品柜里摆满了各种基础药物，一切都无可挑剔，但也一切都假得令人窒息。
王烁借着观察网络接口和监控摄像头位置的机会，默默地记下了一些关键信息：生活区的监控盲点、士兵换岗的规律、以及几条可能用于紧急撤离的、较少人注意的小路。他注意到，伊莎贝拉也在做着类似的事情，她的观察角度更偏向于人员管理和防御漏洞。
当车辆驶向靠近囚禁区和高墙的边缘地带时，气氛变得更加凝重。这里甚至能隐约听到从高墙另一侧传来的、模糊的呜咽和呵斥声。
“那里是什么区域？”伊莎贝拉指着被多重铁丝网和岗楼包围的核心区问道。
“那是公司的核心研发和高价值项目区，涉及商业机密，不对外开放。”军官生硬地拒绝。
就在这时，一辆封闭的厢式货车从核心区的一个侧门驶出，朝着码头方向开去。货车的车厢密封，但车身上却印着一个不起眼的蓝色水滴状标志。
王烁的目光瞬间锁定那个标志！在“天使”数据库的物流记录里，他见过这个标志！这是隶属于“董事会”控制下的一家幌子医疗物流公司的标识，专门用于运输“特殊货物”！
伊莎贝拉显然也注意到了那辆车，她的眉头紧紧皱起，迅速在平板电脑上拍摄了几张照片。
“那辆车是做什么的？”她立刻追问军官。
“日常物资运输。”军官的回答滴水不漏。
“物资运输需要这么严密的防护？”伊莎贝拉指着车厢的密封结构。
“园区规定如此。”军官面无表情。
王烁没有说话，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舆论曝光之后，“董事会”和苏奇督非但没有停止活动，反而似乎在加速转移“货物”！这辆车的出现，意味着公海医疗船“海鸥号”可能还在附近活动，或者有新的交接点！
他的“审计”工作，必须更快了。他需要尽快重新建立与外界的联系，将这个关键情报送出去！
勘察结束，返回技术中心的路上，车内一片死寂。伊莎贝拉一直在快速打字，似乎在整理报告。王烁则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脑海中飞速整合着刚才观察到的一切。
回到办公室，王烁立刻反锁了门。他坐到电脑前，深吸一口气，开始行动。他首先利用刚刚获得的权限，调取了那辆印有蓝色水滴标志货车的内部通行记录和监控片段（如果能找到的话）。同时，他必须开始像模像样地“查找内鬼”，抛出几个无伤大雅、或者早已被废弃的旧漏洞，来应付吴主管和“屠夫”的期待。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屏幕时，内部通讯系统突然弹出一条加密信息，发送者的Id经过层层伪装，来源不明。
信息很短，只有一句话：
“观察员先生，你对‘蓝色水滴’也感兴趣吗？或许我们可以交换一些……彼此需要的信息。——‘知更鸟’”
王烁盯着那条信息，眼神锐利如刀。
伊莎贝拉？还是其他人？
这潭水，因为舆论的压力和各方势力的介入，比他想象的还要浑，还要深。而他这个戴着多重假面的“观察员”，必须在风暴彻底降临之前，找到那条通往光明的险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