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你听说了没？告示上通缉的那个锦衣卫，昨天又去媚香楼了，进去就没出来！”
码头的阴凉处，一个皮肤黝黑的搬运工刚放下肩头的货箱，就迫不及待地凑到同伴跟前，压低声音抛出这话。
另一个搬运工正端着水壶猛灌，闻言一口水差点呛进气管，咳嗽着瞪大眼睛：“真的假的？现在满城官差、还有那些不明身份的人都盯着媚香楼，他还敢往火坑里钻？就不怕被清廷的人抓了去？”
“怎么不敢！”先前说话的人咂咂嘴，把手里的旱烟蒂扔在地上碾灭，“听说媚香楼的老鸨吓得腿都软了，却半个‘不’字都不敢说，谁知道这锦衣卫背后有什么门道。可别被清廷逮住，不然依着最近的规矩，凌迟是跑不了的！”
几人围在一起越聊越起劲，唾沫星子随着海风乱飞。远处一艘货船“咚”地撞在码头木桩上，工头叉着腰扯着嗓子喊：“别唠了！干活了！耽误卸货，今天工钱一分没有！”
搬运工们立马收了话头，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拖着疲惫的脚步往货船走去。唯有一个精瘦的工人趁人不注意，悄悄溜进了码头后侧的小巷，脚步轻快，时不时回头张望，生怕被人察觉。
拐了七八条狭窄巷道，他钻进一家不起眼的茶馆，直奔二楼单独包间。木门虚掩着，里头早已聚着一群青壮，个个身着短打，神色凝重。八仙桌的正上方，坐着个端茶慢饮的冷峻男子，正是他们的统领。
众人见他进来，纷纷侧身让路。他快步走到统领面前，弯腰低声禀报：“统领，我刚在码头听工友闲聊，那个被通缉的锦衣卫，昨天又去媚香楼了！”
统领狐疑地瞥了眼窗外，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沿，沉声道：“他不是胆大包天，是在向外放信号，让潜伏的人去找他汇合。”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站在一旁的董可勇上前一步，抱拳道：“统领，那我们现在动手吗？”
“不可鲁莽。”统领放下茶杯，语气斩钉截铁，“媚香楼人多眼杂，贸然行动容易打草惊蛇。晚上再去一趟，趁夜深人静摸清他的落脚点。”众人齐声应诺，脸上满是跃跃欲试。
与此同时，应天府城南的一间废弃住宅里，霉味混着腐烂气息扑面而来。断壁残垣间长满杂草，几具清军尸体被丢弃在废井里，腐败味混着陈散随处解决的秽物味，让人避之不及。
“陈兄，这几天我一直在盯媚香楼的生面孔，打算从里头筛出可疑之人。”秀才捏着鼻子皱着眉，一只手使劲扇着空气，另一只手捂着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陈散往通风的墙角挪了挪，衣角蹭到霉斑留下灰痕，挠头问道：“那目前有没有可疑对象？”
“有一伙人，三个青壮，口音带着福建腔，概率最大。”秀才眼神坚信，“他们每次来都不怎么说话，光四处打量，压根不像来寻欢作乐的。”
陈散眼前一亮：“这就对了！国姓爷是福建人，他的部下多半是这个口音！”
“我已经让人今天再去码头、车马行和茶馆放话，说昨天又看到你去媚香楼了。”秀才补充道，“之前每次放话，他们第二天准来媚香楼，这次要是还来，那基本就能确定了。”
“还是你脑子活络，这些迂回法子我可想不出来。”陈散笑着拱手，语气满是佩服。
秀才嫌弃地瞥了眼四周，连连摆手：“但愿他们真是，我可不想再来你这鬼地方了，又脏又臭，熏得我头晕。”说罢躬身告辞，脚步飞快地冲出了废弃住宅。
秀才径直往媚香楼走去，刚到门口，老鸨就满脸堆笑迎上来，脸上的脂粉随着笑容簌簌往下掉：“段公子，您可算来了！诗诗姑娘念叨您好半天了！”说着转身冲楼上喊，“诗诗，你心心念念的段公子到啦！”
“这就来！”楼上传来清脆娇俏的回应。老鸨挽着秀才的胳膊往大厅引，手上的金镯子碰撞出叮当声：“段公子先坐，诗诗马上就下来，我这就给您上最好的碧螺春。”
秀才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大厅客人。不多时，诗诗莲步轻移下楼，鬓边珠花轻轻晃动，淡粉色襦裙扫过青砖地面。她提起描金茶壶，手腕微倾，清澈的茶水注入白瓷杯，眼波流转间将杯子递过来：“段公子请。”
秀才抿了口茶，嘴角噙着笑。这几天他天天来媚香楼点诗诗作陪，出手阔绰却从不纠缠，只静静喝茶，偶尔问问楼里客人情况。诗诗也乐意多说，哪些是常客、哪些是生面孔，都一一告知。在她眼中，秀才这样大方识趣的客人，实在少见。
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媚香楼里丝竹声、谈笑声、划拳声交织，热闹非凡。秀才端着茶杯，目光锐利地盯着来往人影，生怕错过目标。
约莫戌时二刻，那伙福建口音的青壮终于出现了。三人身着粗布短褂，腰间鼓鼓囊囊似藏着兵刃，一进门就分散站立，快速扫视大厅每个角落，神色警惕得与周围客人格格不入。
这伙人早就注意到了秀才，几次碰面都在暗中试探。今天秀才不再迟疑，端起酒杯起身，走到三人桌前抱拳笑道：“这位兄台，在下见你气度不凡，心生仰慕。如蒙不弃，愿与兄台对饮三杯，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被敬酒的男子站起身，身形挺拔，神色平静地倒了杯酒：“在下余新，请。”说罢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几人跟着秀才转到他的桌前落座，目光仍在大厅四处打量。
“听兄台的口音，像是福建人？”秀才呷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问道。
余新指尖摩挲着杯沿，淡然回应：“正是，在下做布匹生意，常来应天府拿货，这两位是我的随从。”身旁两人连忙抱拳致意，眼神却下意识扫过门窗，警惕未消。
“看兄台的样子，不常来青楼玩吧？”秀才又抛出一句。
余新端起酒杯掩饰：“实不相瞒，我在这人生地不熟，闲来无事便来消遣，倒是段公子看着像是常客。”
“我从前也不来。”秀才叹了口气，“科举屡试不中，家里又出了变故，功名无望，只能来这儿借酒浇愁。”
余新举杯示意碰杯，两人一饮而尽：“兄弟气度不凡，科考不过是时运未到，日后定能如愿。”
秀才话锋一转，挑眉道：“不知兄台这几天有没有听说那个锦衣卫的事？满城都在通缉他。”
余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故作好奇：“哦？”
“我听说他昨天又来媚香楼了，不少人都在传。”秀才笑着点头。
“那兄台可有看到他？”余新追问，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用力。
秀才抿了口酒，慢悠悠道：“不过我似乎在别的地方看到他了，身形打扮倒跟传闻中差不离。”
“哪里？”余新连忙问道，眼中满是期待。
“要不然余兄跟我一起再去找找？说不定还能撞上。”秀才举起酒杯，语气带着试探。
“我也正有此意！”余新一口应下。两人再次碰杯，秀才当即喊来店小二结账，背着双手慢悠悠走出媚香楼。
余新没有立刻跟上，沉吟片刻后起身结了账，带着两名随从远远尾随，始终保持一百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一路走了将近一个时辰，街道越来越偏僻，两旁房屋渐渐破败，快到城南荒旧城了。
“统领，他把我们往这没人的地方带，不会是设了埋伏吧？”随从忍不住低声道。
余新微微一笑，眼神轻松：“放心，他若是清廷的人，早就在街上动手了，何必费这功夫。越是偏僻，越有可能是自己人，怕走漏风声，多半是找到了同道！”
随从恍然大悟，眼中燃起激动。就在这时，秀才突然拐进一条狭窄胡同，两侧墙壁斑驳，墙角堆着废弃木箱和枯枝。余新三人加快脚步追赶，还没到胡同口，一道黑影猛地从墙头跃下，身着玄色劲装，腰间别着短刀，头微微低着，声音冷冽如冰：“三位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