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未散,蓟城已如困兽。
肃骑营的铁靴踏碎晨霜,挨户搜查,刀锋所指,皆是乐坊伶人、游方琴师。
一纸禁令高悬城门:凡持乐器者,视同细作,格杀勿论。
三日之间,七名乐工被捕,两座茶楼焚毁,昔日喧闹的市井,如今死寂如墓。
而这一切风暴的源头——那三通破鼓,却仍回荡在某些人无法察觉的维度里。
赵云立于涿郡军帐之中,手中桑皮图缓缓卷起,火光照亮他眉宇间的锐光。
“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他低声念出卦象口诀,唇角微扬,“原来如此。她们用《周易》六十四卦为码,鼓声为引,风道为线,地脉为桥——这才是真正的‘天听’系统。”
他抬眼望向帐外初升的朝阳,眸中映着万里山河的轮廓。
“世人只知耳听为实,却不知天地自有共鸣。风过石隙,钟震土层,檐铃微颤……皆可为信使。这等布局,已非情报,近乎道术。”
身旁亲卫低声禀报:“主公,昨夜北门有两名联络人被捕,一人咬舌自尽,另一人受刑不过,供出‘松涛轩’三字。”
赵云神色不动,只是轻轻将图纸收入怀中。
“无妨。”他淡淡道,“他们要的是‘乐坊细作’,我们就给他们一个看得见的靶子。”
他转身取出一枚铜符,交予传令兵:“即刻送往幽州边境,命李严率黑甲营进驻‘白马坡’,做出屯粮练兵之势;另遣细作放出风声——就说赵某欲借道辽西,奇袭龙城。”
亲卫一怔:“可我们并无此计……”
“正因没有,才要放。”赵云眸光如电,“关靖多疑,必会以为这是调虎离山。他会把兵力调往北境防备虚影,而真正的情报网,已在南线悄然重建。”
蓟城·松涛轩
闻人芷静坐琴前,指尖轻抚“断霜”琴弦,却不奏曲。
她面前摆着一套青瓷茶具,壶嘴朝东,杯柄向南,茶盖半启,似随意搁置。
但这正是新启用的“哑蝉”系统——以茶点方位传递坐标信息。
苏晴端来一碟桂花糕,悄然摆成北斗七星之形,第七颗偏移半寸。
闻人芷看了一眼,便知其意:“南巷第三据点已转移,原址暴露,不可再用。”
她不动声色,将一块糕点轻轻推至桌角。
回应:“启用备用通道,三日后接头改在城隍庙后井。”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蓝衣男子再度现身,正是那夜在云韶阁角落听曲之人。
他抱琴而入,自称“游方乐师陆无音”,欲投宿松涛轩。
闻人芷抬眸一瞥,心中冷笑。
此人步伐沉稳,落地无声,确有武师修为;但右手虎口茧厚,肩胛肌肉紧绷——分明是惯用长兵之人,怎会弹琴?
且他腰间琴囊接口处有细微刮痕,乃强行拼接伪装。
假琴师,真探子。
她不动声色,命小二安排客房,又亲自泡了一盏安神茶送去。
茶香袅袅,陆无音接过,正欲饮下,忽觉心头一凛——那香气中竟隐含一丝极淡的檀腥味。
他猛然醒悟:此茶能激发体内经络反应,若本身修炼过特定音律功法,便会引发内息紊乱!
她在试探我是否修习过“声波导引术”!
他强压惊意,笑着饮尽:“好茶,清心宁神,妙极。”
闻人芷微笑退下,临走前留下一句:“今夜月明,若有雅兴,可在院中抚琴一曲,不胜荣幸。”
陆无音脸色微变。
但他更清楚——自己不能退。
因为他是关靖派来的“饵”,也是公孙瓒手中最后一步暗棋:只要找出“天听”中枢,便可顺藤摸瓜,一举剿灭整个幽州细作网。
同一时刻,易京·公孙瓒大帐
帅帐之内,烛火摇曳。
关靖跪呈密报,声音低沉:“启禀主公,近日蓟城鼓声异常,屡次震动城楼铜铃,更有老卒称梦见‘鬼鼓鸣冤’。属下已封锁乐坊,抓捕可疑之人十七名,其中三人招供,确有细作组织名为‘天听’,专以音律传讯……”
公孙瓒斜倚虎皮椅,一手摩挲佩剑,眼神阴鸷。
他年近五旬,鬓发斑白,却依旧霸气凛然。
闻言冷哼一声:“音律传讯?荒唐!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儿?”
关靖额头冒汗:“卑职不敢。但……那鼓声出现后,我军北境斥候接连失踪,南线粮道亦遭劫掠,时间恰与鼓响吻合……”
“所以你就信了鬼神?”公孙瓒猛然拍案,“你可知当年袁绍如何败在我手?便是因他太过迷信卜筮星象,优柔寡断!”
帐中诸将噤若寒蝉。
唯有坐在侧席的一位白衣谋士缓缓开口:“主公所言极是。然则……事出反常即为妖。未必是鬼神,或许是有人掌握了某种‘声技’,借自然共振传递信息。”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军中一向沉默寡言的田豫。
关靖冷眼相向:“田参军此言何意?莫非你也通晓音律?”
田豫不慌不忙:“不通。但我曾读《墨子·备穴篇》,其中有载:古有‘地听法’,掘井埋瓮,可闻十里外马蹄之声。若以此理推之,鼓声穿土,或可远达敌营。”
公孙瓒”
“更可怕的是——”田豫起身拱手,“敌人并非靠人耳接收消息,而是借风道、地下水脉、建筑结构形成‘共鸣链’。他们不需要听见,只需要‘感知’。”
帐内一片死寂。
连公孙瓒也不由坐直身躯。
良久,他缓缓道:“这么说……我们越封锁乐坊,反而越让他们得意?因为他们根本不用琴瑟箫鼓?”
田豫点头:“正是。属下斗胆建议——暂停搜捕,故布疑阵,诱其再次行动。同时派工匠彻查城中所有钟楼、鼓楼、深井、地道,寻找可能的‘共振节点’。”
关靖脸色铁青,却被驳得无话可说。
公孙瓒沉吟片刻,忽然一笑:“好!就依田豫之策。不过……”他目光如刀,扫过关靖,“你这次办事失当,让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罚俸三月,戴罪立功。”
关靖伏地叩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耻辱!滔天之辱!
他本想借此事铲除细作,重树威信,却不料反被田豫抢功,又被主公当众责罚。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一曲《折柳调》,那一声破鼓,那一缕他始终抓不住的“声音”。
他走出大帐时,寒风吹面,心头却燃起熊熊怒火。
“你们藏在风里……那我就把整座城的风,都变成绞索!”
三日后·蓟城城隍庙后井
苏晴扮作采药少女,提篮而来。
井边石台上,一碗凉茶倒扣,茶盖下压着半片枫叶。
她拾起枫叶,背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一行字:
“北线通畅,黑甲已动。南线重建完成,八十一哨位复联七十九。余二者,待主公示下处置。”
她将枫叶焚于井畔香炉,灰烬随风而逝。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赵云接到飞鸽传书,展开一看, лnшь轻笑。
“七十九恢复,很好。剩下两个……不必救了。”
亲卫愕然:“为何?”
赵云负手立于山岗,遥望蓟城方向,声音平静如水:
“牺牲两人,换全局重生,值得。更重要的是——我要让关靖相信,他已经重创了‘天听’,让他放松警惕,进而……落入更大的圈套。”
他顿了顿,眸光深邃:
“告诉闻人芷,准备启动‘凤鸣计划’——我要让她用一首真正的‘亡国之音’,送公孙瓒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