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怡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坐了很久。
久到窗外的天色从黄昏彻底沉入黑夜。
久到楼下的警笛声、喧嚣声都渐渐远去。
只剩下电视里循环播放的新闻。
和她自己空洞的心跳声。
屏幕上，那张在米国领奖台上的照片又一次闪过。
那时的她，眼神明亮，笑容自信。
手里捧着奖杯，仿佛捧着整个未来。
可现在呢？
她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这双手曾经写出过让导师赞叹的算法。
如今却签下了一份将赵氏集团推向悬崖、让数千员工与家庭陷入危机的虚假报告。
“我的模型……不会错的……”
她又喃喃了一句。
但这一次，声音里再也没有了执拗。
只剩下无尽的迷茫和冰冷。
如果模型没错。
那错的是什么？
是她自己吗？
她重新看向电脑屏幕。
看向那段代码注释里的话。
“子怡，你的算法依然完美，但你走歪了。别再往前走了，我不希望你深陷泥潭。——徐立。”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
扎进她心里最痛的地方。
他叫她“子怡”。
不是秦总，不是秦小姐。
是子怡。
那个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叫的名字。
他甚至还在担心她“深陷泥潭”。
在她对他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之后。
在她帮着赵家，帮着司空晦，一次次针对他之后。
他竟然还在担心她。
秦子怡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她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没有哭声。
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抽噎。
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黑暗里独自舔舐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
她猛地抬起头。
眼睛里布满血丝，却亮得吓人。
不对。
徐立留下这句话，不只是劝诫。
他在提醒她什么。
她重新扑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击。
她调出了她与司空晦所有的加密通讯记录。
秦子怡点开最早的那条信息。
日期正是她抵达碧波府，在接风宴上与徐立重逢、被他与沈清舞的默契刺痛之后的那个深夜。
那时的她收到信息：“秦小姐，星锐科技的前沿算法，或许能成为你重新进入他视野的钥匙。赵家需要技术，而你需要一个舞台。”
她当时尚存警惕，回复：“你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
司空晦的回信冰冷而精准，直击她内心最隐秘的渴望：“一个能帮你的人。向他证明，谁才是更能理解他、帮助他，与他并肩面对风雨的人。让徐立看清，谁才真正配与他同行。”
后面附着一张偷拍照。
照片上，徐立和沈清舞并肩走在林荫道上，姿态亲密。
“配得上”与“配不上”的念头，像魔咒一样在她脑中交战。
这正是她内心深处，反复纠结的执念！
她一条条往下翻。
看着自己的回复从最初的警惕、犹豫，到逐渐被那极具煽动性和暗示性的话语说服。
看着司空晦的信息如何精准地撩拨她心底最深的不甘、嫉妒与想要“拨乱反正”的疯狂。
她像个法医，一刀刀剖开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灵魂。
发现里面早就被植入了一颗名为“执念”的癌。
她看到自己如何从提供有限的技术分析，一步步被引导至深度介入，将最骄傲的算法用于非法的商业狙击和数据伪造。
如何被暗示，只有全力协助司空晦达成目的，才能获得那个模糊却诱人的“回报”——一个让徐立重新“看见”她、“需要”她的机会。
最后几条信息，是昨天下午。
在赵振雄的疯狂催促和自身巨大的焦虑压力下，她发送了近乎崩溃的询问：
“一切已按计划推进。但我需要一点确认……这真的能让我赢回他吗？我快要没有勇气了。”
司空晦只回了四个字：“专注眼前。”
原来她在他眼里，从来不是“合作伙伴”。
甚至不是“棋子”。
只是一件需要“专注”使用的工具。
“原来……我才是那个最大的笑话……”
秦子怡笑了。
笑声嘶哑，比哭还难听。
她以为自己在为爱而战。
却成了别人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一把，刺向徐立的刀。
就在这时。
她的私人加密通讯器，突然震动了一下。
一条新信息弹出。
发件人是一串乱码。
内容只有一个字：看。
秦子怡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颤抖着手，点开了信息。
正文里，只有一句话。
一句，让她浑身的血液都瞬间冻结的话。
“你的技术，不该成为毁灭的帮凶。”
没有落款。
但她知道是谁。
只有他，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只有他，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试图点醒她。
秦子怡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眼睛发酸，发痛。
然后，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两行泪，顺着脸颊滑落。
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
是醒悟的泪。
是终于看清一切的泪。
“你说得对……”
她轻声说，像在对自己说，也像在对那个看不见的人说。
“我的技术……不该这样用……”
她重新睁开眼睛。
眼神里，那些迷茫、痛苦、挣扎，一点点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清明。
一种，被背叛后彻底清醒的决绝。
她开始行动。
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她调出了星锐科技所有的后台权限。
调出了她与逐光会网络连接的所有日志。
调出了司空晦那边传过来的所有技术文档和指令。
她要查。
查清楚，那个男人到底在谋划什么。
查清楚，自己到底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什么帮凶。
而就在她开始反向追踪的同时。
听涛别院里。
徐立脑海中，小柒的声音突然兴奋地响起。
“宿主宿主！有反应了！有反应了！”
“我们的同源追踪程序被激活了！”
徐立瞬间睁开眼。
“什么情况？”
“秦小姐那边在反向追踪逐光会的网络！”
小柒的身影在数据流中雀跃地转了个圈。
“她触发了我们埋下的追踪程序！”
“程序现在正顺着她的探查路径，往更深的地方钻！”
“信号在加强……在定位……”
小柒的声音突然一顿。
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惊喜。
“锁定了一个坐标！”
“碧波府外海，东南方向，大约十五海里！”
“那里有一个废弃的海洋研究设施——深蓝海洋研究所！”
徐立猛地站起身。
眼神锐利如刀。
他走到书柜前，从最底层抽出一个陈旧的文件袋。
里面是母亲林素云留下的少数几件遗物之一：一张被小心保存在透明塑料封套里的工作证。
证件照片上的母亲还很年轻，笑容温婉，眼里有光。
工作单位一栏，印着：深蓝海洋研究所 · 特异能量与海洋生态交叉研究中心 · 高级研究员。
在封套和内页之间，紧贴着证件照片的下方，夹着一张已经泛黄、边缘几乎碎成粉末的便签纸。
纸张薄脆得仿佛一碰就会化作齑粉。
上面，是父亲徐知远飞扬而急切的字迹，透过封膜依然清晰可辨：
“素云！‘心源’波动与海底谐振的关联数据出来了，结果惊人，完全颠覆现有模型！等你下班回家细说。——知远”
徐立的手指隔着塑料封套，轻轻拂过那张便签纸。
他能想象出父亲写下这行字时的兴奋与急切，恨不得立刻与母亲分享颠覆性的发现。
这张便签没有被精心收藏在别处，而是随意又亲密地夹在她每天都需要出示、查看的工作证里。
这说明母亲当时经常翻看它，或许每天上班、下班时，都会不经意地、或刻意地看一眼这张来自丈夫的、带着最新发现与急切召唤的纸条。
这是他们平凡日常里，共享惊涛骇浪般发现的浪漫凭证。
“深蓝海洋研究所……”徐立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那里是你们燃烧理想、追寻真理，分享每一次发现喜悦的地方……也是你们被阴谋吞噬的地方。”
沈清舞推门进来，刚好听到这句话。
她手里拿着平板，脸上带着凝重与一丝了然。
“我刚收到消息，秦子怡在动用最高权限，反向探查逐光会的网络。”
“她似乎……醒悟了。”
徐立点点头。
“她本性不坏，只是被执念蒙蔽了眼睛。”
“现在，眼睛擦亮了。”
沈清舞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那张夹着便签的工作证上，眼神柔软了一瞬，随即变得锐利。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深蓝海洋研究所……那里是爸妈工作过、有过那么多重要发现的地方，但现在……”
“现在是司空晦的巢穴。”徐立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风暴，“他不仅占据了那里的设施，更玷污了那个地方。把爸妈留下的最后痕迹、他们分享喜悦的凭证所在之地，变成了他罪恶的堡垒。”
他看向窗外黑暗的海面，远处灯塔的光芒在夜雾中明灭不定。
“不管是据点还是陷阱，我们都得去。”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去把他们的污秽清理干净。”
“把爸妈工作过、生活过、寄托过理想与发现的地方……夺回来。”
沈清舞听完，沉默了三秒。
然后转身走到保险柜前，输入密码，取出一个黑色手提箱。
“这里面是林家最新研发的便携式灵能屏蔽器。”
“覆盖半径五十米，能干扰大部分能量探测。”
她把手提箱推到徐立面前，眼神坚定如磐石。
“平安回来。”
李国良也匆匆赶了过来。
听到目的地是深蓝研究所，他眼睛一亮，随即又变得愤慨。
“那地方！二十年前还是顶尖的科研前线，林研究员他们……唉！”
他叹了口气，随即搓着手，一脸狠厉。
“后来就荒了，还老有怪事。原来是这群王八犊子占了咱们的地方搞鬼！”
“船和兄弟我都备好了，全是跟了我十几年、信得过的老伙计。”
“这次非得把这群占窝的老鼠一锅端了不可！”
小柒的身影在空气中浮现半身。
月白色的数据裙摆微微飘动。
她少见地收起了俏皮，严肃地行了个礼。
“小柒保证完成监控任务！”
“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警报！决不让宿主……和宿主在乎的地方，再被坏人破坏！”
徐立转过身，看着面前的两人。
沈清舞的冷静与支持。
李国良的义愤与豪气。
还有脑海中，小柒那带着守护意味的忠诚。
他深吸一口气。
“清舞，你留守，负责信息和后勤支援。”
“李叔，我们轻装简从，只要最精干的人手，动静要小。”
“小柒，继续监控追踪信号，尤其是研究所内部的能量反应，有任何异动立刻汇报。”
“明天天黑之后……”
他的眼神骤然转冷，宛如出鞘的利刃。
“我们去把本该干净的地方……打扫干净。”
徐立最后看了一眼平板上的卫星地图。
那个代表深蓝海洋研究所的红点，在漆黑的海面上孤独地闪烁。
像一颗沉寂了二十年、蒙尘的心脏，终于等来了为它拂去尘埃、让它再度为光明而跳动的人。
远处海天交界处，雷云正在积聚。
天气预报说，明天傍晚有暴风雨。
很好。
风雨夜，最适合涤荡污垢。
也最适合……在故人长眠之地，让罪人偿还血债。
他将平板合上。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倒映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璀璨金芒——
那是【乾坤一炁钱】感应到同源血脉遗迹与未竟执念时，迸发出的无声战吼。
母亲，父亲。
我来了。
来讨债，也来……完成你们未尽的发现，带你们回家。
（第13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