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归现实。
沈言卿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只是身上多了一条薄毯。
方逸眠和顾云昭都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方逸眠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手指,顾云昭则捧着一本书,目光却似乎没有聚焦在书页上。
看到他醒来,方逸眠立刻抬起头,脸上挂着熟悉的、略带傻傻的笑容:“醒了?怎么样,医生,脑子没烧坏吧?”
顾云昭也合上书,投来询问的目光。
沈言卿坐起身,感觉之前的眩晕和沉重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神过度消耗后的虚脱感,但思绪清晰了不少。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有点……想多了。”
他站起身,“我出去走走,透透气。”
方逸眠挑了挑眉:“要不要我们陪你?万一你再晕倒在哪个角落,我们可不好找。”
“不用了。”沈言卿拒绝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方逸眠看了看他的脸色,似乎确实比刚才好了一些,便点了点头:“行吧,医生你确实需要出去散散心,老闷在家里对着我们这两张脸,是容易胡思乱想。”
他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旁边冷着脸的顾云昭。
顾云昭也微微颔首,算是同意。
沈言卿不再多言,穿上外套,便独自一人走出了家门。
而他并不知道,在他转身的瞬间,方逸眠和顾云昭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默契与担忧。
*
室外,夜凉如水。
沈言卿所住的公寓位于这座城市寸土寸金的高档小区,而这个小区的最大亮点,便是拥有一个独立且占地颇广的私家公园。
公园中心,是一片宁静的人工湖。
此刻正是夜晚,深蓝色的天幕上挂着疏星朗月,皎洁的月光如同柔和的银纱,倾泻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晚风轻拂,湖水荡漾,将倒映在水中的月光、远处高楼的灯火揉碎,化作一片片跃动的金色鳞片,在黑丝绒般的湖面上铺展开来,璀璨而又不失静谧。
一条棕红色的木质长廊,如同一位优雅的绅士,静静地横卧在湖心,连接着两岸。
长廊两侧是雕花的栏杆,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盏古色古香的宫灯,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晕,既不刺眼,又恰到好处地照亮了前路,驱散了夜晚水边的寒意。
沈言卿踏上了这条长廊,鞋底与木板接触,发出轻微而富有韵律的“咚咚”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走得很慢,目光掠过栏杆,投向下方幽深的湖水。
湖水并非死寂,能隐约看到水草柔曼的轮廓在暗流中摇曳。
几只夜栖的水鸟将头埋在翅膀下,静静地浮在水面,如同凝固的剪影。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离长廊不远的水域,几只洁白如雪的天鹅与几只羽毛墨黑的黑天鹅,正悠然自得地徜徉着。
它们时而优雅地划动蹼掌,在水面留下一道道渐次扩散的涟漪;时而低下头,用喙梳理着光洁的羽毛;时而发出低沉而悦耳的鸣叫,声音在空旷的湖面上传得很远,更添几分幽静。
周围只有风声、微弱的水波声、偶尔的天鹅鸣叫,以及他自己清浅的呼吸和心跳声。
这份以动衬静的极致安宁,仿佛具有洗涤心灵的魔力,让他纷杂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
沈莫言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旁,同样倚靠着栏杆,望着这片宁静的夜景,语气带着一丝赞赏:“不得不说,你选的这处公寓倒是真好啊,还能拥有这样一片独立的宁静之地。”
沈言卿的目光依旧追随着那对并游的天鹅,轻声说道:“看那边,那两只天鹅。”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宁静。
沈莫言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月光下,那只白天鹅和一只黑天鹅恰好并排游着,它们的倒影清晰地映在水中,一白一黑,一实一虚,若不细看,几乎会误以为那黑天鹅只是白天鹅忠诚而沉默的影子,共同构成了一幅极富禅意的画面。
看到了那白与黑的和谐共存,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又装作什么也不知的问道:“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他知道沈言卿不会无缘无故地指给他看,有话想对自己说,那自己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陪对方玩儿。
沈言卿沉默了片刻,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怅惘:“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安静,很好。”
他似乎不想深究那白与黑并立所可能象征的冲突与融合,矛盾与统一。
此刻的他,只想放空自己,享受这份难得的静谧。
沈莫言看着他侧脸上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朦胧的轮廓,轻轻笑了笑,没有追问:“呵呵。”
一只造型古朴典雅的长烟斗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烟斗是深色的木质,雕刻着简单的云纹。
他动作娴熟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一个个圆润的烟圈。
那烟圈带着一种奇异的、类似檀香与草木混合的清淡气息,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宁神的效果,融入夜风中,渐渐消散。
沈言卿有些新奇地看着他抽烟的样子,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沈莫言有这种习惯,不禁问道:“你们神……也抽烟啊?”
这与他想象中神明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有些出入。
沈莫言的目光望着远处朦胧的夜色,眼神中似乎掠过一丝遥远的回忆,语气平和地答道:“很久以前,有个人教我的。
他跟我说,感到焦虑、烦闷,或者需要思考的时候,吸一口,看着烟雾缓缓散开,能让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一些。”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莫名让人感到一丝怀念与……孤寂。
沈言卿看着他被烟雾略微模糊的侧脸,那红色的眼眸在夜色和烟雾中显得更加深邃难测。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哦。”
没有再追问那个“人”是谁。
他知道,那或许又是另一段被尘封的、他不便探知的往事。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倚在长廊的栏杆上,一个望着湖光月色与嬉戏的天鹅,一个缓缓吐着烟圈,望着无垠的夜空。
谁也没有再说话,任由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而清晰。
夜风拂过湖面,带来湿润的水汽和草木的清香,也吹动了沈言卿额前的碎发和沈莫言墨色的短发。
在这极致的宁静中,沈言卿感到内心深处那些因为猜测、怀疑、求知而掀起的波澜,正在一点点被抚平。
虽然谜团依旧存在,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在此刻,他拥有这片宁静的夜色,和身边这位无声陪伴的守护者。
这就足够了。
至于其他的,或许真的可以像先生说的那样,暂时放下,只做一个……为通关副本而烦恼的普通玩家。
沈莫言又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斗稍稍拿开,侧过头,看向身旁安静欣赏夜景的沈言卿,红色的眼眸在宫灯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温和。
他缓缓吐出一串近乎完美的烟圈,看着它们悠悠荡荡地升空、变形、最终消散在夜色里,突然开口问道,语气带着一丝随意的邀请:
“要试试吗?”
沈言卿闻言,转过头,看向那支古朴的烟斗,以及沈莫言指尖缭绕的淡淡烟雾。
他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但很快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干净的笑容,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尚未被太多烦恼侵扰的轻松:
“算了。”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湖中那对形影不离的黑白天鹅,声音很轻,“毕竟现在……我还没有什么真正的烦恼。”
他顿了顿,像是立下一个带着些许玩笑性质的约定,“等什么时候,我像先生您一样,有了很多很多想不明白、又必须去想的事情时,我一定也抽一次试试。”
沈莫言听着他的话,红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像是欣慰,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慨叹。
他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也随着沈言卿望向那片宁静的湖水,语气平淡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轮回般的宿命感:
“是吗……那等你开始抽的时候,我大概……就不抽了。”
沈言卿微微一怔,有些不解地看向沈莫言。
这句话听起来没头没尾,但他却隐约感觉到其中似乎藏着某种他暂时无法理解的深意。
是责任的交接?还是某种状态的更替?他没有追问,只是将这份疑惑暂时埋在了心里。
他转过身,背靠着冰凉的、刷着棕红色漆的廊柱,仰头看着廊檐下那盏散发着温暖光晕的宫灯,突然想到了一个非常实际、甚至有些破坏气氛的问题,带着点纯粹的好奇问道:
“话说……抽烟之后,嘴里会不会有味道啊?”
他想象了一下那种可能的烟草残留气息,微微皱了皱鼻子。
沈莫言被他这跳跃性的、充满生活气息的问题问得怔了一下,随即失笑,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属于神明的,理所当然的淡然:“抽完后,可以用神力清理一下,瞬间就干净了,什么味道都不会有。”
“哦……”
沈言卿恍然,点了点头,但随即又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带着一种属于普通人的务实。
“好吧。那如果是我……估计还是得勤刷牙。”
他这略带稚气和认真的回答,让沈莫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许,那笑容冲淡了他身上那份古老的疏离感,让他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陪着弟弟夜游的寻常兄长。
他没有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是重新将烟斗凑近唇边,又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
烟雾袅袅升起,融入公园清冷的夜空中,与月光、湖色、天鹅的倒影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动静相宜、真实与虚幻并存的画面。
沈言卿也不再说话,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宁静夜景。
他知道,烦恼或许还在不远处潜伏,真相依旧被迷雾笼罩,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片被月光和灯火温柔包裹的湖畔,他可以暂时放下一切,只做一个单纯的、欣赏夜景的普通人。
而身边这位亦神亦友的陪伴,以及这段关于抽烟与刷牙的、略显古怪却又无比真实的对话,都成了这个静谧夜晚里,一份独特而温暖的记忆。
夜色,还很长。
而生活,或者说,这场名为“登神”的游戏,仍在继续。
(第3卷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