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震怒!你那双不沾泥的鞋,踩碎了谁的官帽?
巨木撞过来了。
那是一截两人合抱粗的红松,裹挟着千万吨洪水的动能,像攻城锤一样砸向三号桥墩。
风声撕裂了耳膜。
秦峰甚至能闻到原木上那股生涩的树脂味,那是死亡的味道。
“钩!”
秦峰喉咙里喷出一团血雾。
没有丝毫迟疑。
十几柄特制的倒钩长矛同时刺出,“噗”的一声闷响,精钢钩头死死咬进了湿滑的树皮。
巨大的反震力顺着枪杆传来。
虎口瞬间炸裂。
血水混着雨水,顺着秦峰的手臂蜿蜒而下,滴进浑浊的江水里。
“给老子……停下!”
王老三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整张脸充血涨成了猪肝色,脊椎骨被压得咔咔直响。
十几个人,十几条命。
他们在和天地拔河。
“嘎吱——”
原木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终于在撞上桥墩的前一秒,硬生生偏离了半寸。
擦肩而过。
粗糙的树皮蹭掉了一大块青石,带起一串惨白的火星。
桥身剧烈震颤。
那些填满了糯米石灰浆的缝隙,像是一道道愈合的伤疤,咬合得严丝合缝,纹丝不动。
还没等众人把那口气喘匀。
下游三百米。
那座耗资数千万、通车不到两年的“致富大桥”,发出了最后一声脆响。
就像一块受潮的饼干被轻易掰断。
钢筋崩断的声音尖锐刺耳。
轰隆!
整座大桥瞬间坍塌,连个像样的漩涡都没留下,就被滔滔洪水一口吞没。
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所有人都本能地回头,看向脚下。
这座三百岁的老桥,依然像个倔强的老农,弓着背,死死扛着这泼天的洪水。
……
天亮了。
暴雨像是流干了眼泪,终于停了。
铅灰色的云层裂开一道口子,惨白的阳光投射在满目疮痍的河滩上。
洪水退去,留下满地腥臭的淤泥和死鱼。
秦峰瘫坐在泥坑里。
肺叶像破风箱一样剧烈抽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报数。”
秦峰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李剑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浆,这位铁血警官的手在抖。
各个村支书开始清点人数。
声音此起彼伏,从颤抖到高亢。
“赵家垅,全员在!伤三个!”
“李家沟,都在!”
“上河村,没少人!”
韩雪拿着花名册,笔尖在纸上疯狂颤动,直到勾选完最后一个名字。
她猛地抬起头,眼泪把脸上的泥灰冲成了两道沟。
“主任……”
“除了二十六个轻伤员,加上您……”
“零死亡。”
河滩上安静了几秒。
随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打破了清晨。
王老三把手里的铁锹狠狠扔向天空,跪在泥地里,冲着那座古桥疯狂磕头。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抱头痛哭。
秦峰仰起头,闭上眼。
两行清泪混着泥水滑落。
这局棋,他拿命赢了。
“嗡——嗡——”
螺旋桨搅碎了空气,巨大的轰鸣声突兀地压下了百姓的欢呼。
强劲的气流卷起地上的烂泥,劈头盖脸地砸在幸存者身上。
一架白色的警用直升机,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缓缓降落在唯一干净的高地上。
舱门滑开。
先落地的,是一只锃亮的黑色雨靴。
意大利订制,一尘不染。
陆承跳下飞机。
他穿着崭新的、明黄色的名牌冲锋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那种刚从空调房出来的清爽。
在他身后,大批省市媒体记者蜂拥而下。
长枪短炮瞬间架起。
陆承特意带了省台的直播车,他要让全省人民看到,是他陆承在“危急关头”力挽狂澜,拨乱反正。
秦峰眯着眼,没动。
他就那么坐在烂泥里,看着这位前世的宿敌,粉墨登场。
陆承大步走来,甚至还厌恶地侧了侧身,避开了一个想拉他袖子的脏兮兮的老太太。
他在摄像机前站定。
背对着刚刚平息的江水,表情瞬间切换成痛心疾首。
“乱弹琴!”
陆承指着秦峰,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
“秦峰!看看你干的好事!”
“无视省防汛指挥部命令,擅自组织群众进行这种自杀式的抢险!”
“糯米修桥?封建迷信!”
“如果出了人命,你就是盘龙县的罪人!你把党纪国法放在哪里?!”
每一个字,都是一顶足以压死人的大帽子。
他占据了规则的高地。
记者们的镜头齐刷刷对准了秦峰,试图捕捉这位年轻官员的惶恐与狼狈。
然而。
镜头里。
秦峰正在慢条斯理地解开手上缠着的布条。
布条和血肉粘连在一起,撕开时发出轻微的撕裂声。
他连眼皮都没抬。
“陆处长。”
秦峰的声音不大,却莫名地穿透了现场的嘈杂。
“你鞋挺新啊。”
陆承愣了一下,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双光可鉴人的雨靴。
“我在问你话!”陆承恼怒道。
秦峰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衬衫成了破布条,胸口全是紫红色的淤青,脚上的军勾鞋磨烂了,每走一步,都会在淤泥里留下一个血印。
“这三天,你在哪?”
秦峰往前逼了一步。
那一瞬间爆发出的煞气,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恶鬼。
陆承本能地退了半步,这种生理上的恐惧让他感到羞耻。
“我在省里协调资源!我在统筹全局!”
陆承提高了音量,试图用声势压倒秦峰。
“倒是你,拒绝省水利专家的方案,简直是草菅人命!”
“人命?”
秦峰笑了。
那是轻蔑到了极点的笑。
他指了指身后那张被泥水浸透的名册。
“陆承,睁开你的眼看清楚。”
“盘龙县十万百姓。”
“除了擦破皮的,一个没少。”
“都在这喘气呢!”
最后一句话,秦峰是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的。
声浪如雷。
周围的百姓不知何时已经围了上来。
他们手里攥着扁担、握着铁锹,那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大官”。
那是看仇人的眼神。
陆承心里咯噔一下。
剧本不对。
这群泥腿子不应该感谢省里派来的救援吗?
“这……这只是运气!”
陆承咬牙切齿,对着镜头大喊,“这是严重的违规操作!我要向省委……”
“嘟——嘟——嘟——”
一阵急促而刺耳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表演。
那是陆承的私人手机。
只有极少数核心人物才知道的号码。
陆承皱眉,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三个字,让他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周书记】
省委一把手。
陆承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恭敬且委屈的表情,接通电话。
“书记,我正在盘龙县现场,秦峰同志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手段太激进……”
“把免提打开。”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平得像一条直线。
陆承愣了一下,手指有些僵硬地按下了免提键。
“陆承。”
周书记的声音通过扬声器,在死寂的河滩上回荡。
“我现在就在省委大屏前。”
“你带去的那些记者,镜头很稳,画面很清晰。”
陆承的背脊瞬间窜上一股寒意。
直播?
他带来的那些省台记者,确实在通过卫星信号实时回传画面。
“你那身衣服,太干净了。”
周书记的声音突然拔高,那是压抑到极致的雷霆震怒。
“干净得让我恶心!”
“秦峰浑身是血,你却连裤腿都没湿!”
“这就是你的统筹全局?这就是你的协调资源?”
“给我滚回来!”
“把现场指挥权,还给秦峰!立刻!马上!”
“嘟——嘟——”
盲音像一个个耳光,狠狠抽在陆承脸上。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那种高高在上的精英面具,碎了一地。
那些记者面面相觑,有人甚至把镜头拉近,给陆承那双一尘不染的靴子来了个大特写。
这是直播事故。
也是官场处刑。
陆承完了。
至少在这次抗洪里,他输得底裤都不剩。
他输给了他最瞧不起的“泥腿子”。
“走!”
陆承咬碎了后槽牙,转身就要上飞机。
“慢着。”
秦峰开口了。
他没有看陆承,而是抬起手,指向上游那座已经彻底垮塌的“现代化大坝”。
洪水退去,露出了大坝惨白的断裂面。
在那灰白色的混凝土截面里,并没有看到应有的钢筋骨架。
反而夹杂着五颜六色的编织袋、烂塑料盆、甚至发黑的生活垃圾。
触目惊心。
像是一道流脓的伤口,赤裸裸地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陆处长,别急着走。”
秦峰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这座‘惠民大坝’,是三年前省水利局验收的优良工程。”
“如果我没记错,当时的验收组组长,正是你的恩师,现在的省厅高参。”
秦峰转过头,看着面色惨白如纸的陆承。
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带着你的记者,去拍拍那个。”
“你不打算给全县十万百姓,给省委周书记,好好解释一下吗?”
陆承顺着手指看去,身体晃了晃,差点跪在地上。
那一截断坝。
不仅仅是豆腐渣工程的罪证。
更是一把要把他身后整个派系连根拔起的利剑。
这才是秦峰真正的杀招。
什么抗洪,什么修桥。
那都是防守。
而这一指,才是直插心脏的绝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