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紫光阁西厅。
窗外的雨没停。
雨水顺着防弹玻璃蜿蜒而下,像某种扭曲的爬虫。
屋内没有开大灯。
几位老人围坐在椭圆长桌旁。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最后一缕青烟在半空将断未断。
压抑。
连呼吸声都被这厚重的地毯吸了进去。
赵文渊坐在左侧首位。
他手里盘着两个核桃。
咔哒。咔哒。
声音清脆,甚至带着几分闲适的节奏。
他对面坐着的,是徐老。
徐老没动。
面前的茶杯冒着热气,他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老徐。”
赵文渊停下手里的动作,把一份文件推到桌子中央。
指尖在牛皮纸封面上点了点。
“我不针对你个人。”
“但东海舰队一级战备,未报军委联席会议批准。”
“卫星图拍得清清楚楚,半个舰队离港。”
赵文渊身子前倾,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
“你想干什么?”
“在公海搞兵谏?”
徐老终于动了。
他伸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末子。
动作慢得像是在公园遛鸟。
“两吨钴-60。”
徐老声音沙哑。
“这个理由,不够?”
“哪来的钴-60?”
赵文渊笑了。
笑意不达眼底。
“情报显示,那船上装的是废钢。”
“为了几吨废钢,调动国家重器。”
“这桩桩件件,老徐,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会议室内,死一般的静。
中纪委副书记王铁手里握着钢笔。
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没有落下。
主位上的首长闭着眼。
手里捏着一串佛珠,仿佛睡着了。
赵文渊见状,音量陡然拔高。
“不仅如此。”
“那个秦峰,在东江搞独立。”
“深蓝资本是合法外资,被他扣上间谍帽子,这是破坏改开大局!”
“我建议。”
赵文渊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
居高临下。
“立刻解除徐老一切职务,接受隔离审查。”
“派驻工作组接管东江,逮捕秦峰。”
徐老放下了茶杯。
瓷杯碰触桌面。
叮。
声音不大,却让赵文渊的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
徐老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老式上海牌机械表。
“时间差不多了。”
赵文渊皱眉。
“什么时间?”
话音刚落。
会议室尽头,那块一直黑屏的战备显示屏,毫无征兆地亮了。
滋滋——
电流声刺耳。
画面剧烈晃动。
暴雨。
巨浪。
镜头被人粗暴地擦了一下,露出一张脸。
湿漉漉的头发,敞开的领口,脸上还混着血水和雨水。
秦峰。
他就那么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
在那张狼狈的脸上,这笑容显得格外森然。
“各位领导好。”
“赵二叔,别来无恙。”
风声太大,秦峰只能吼。
赵文渊猛地转身,指着屏幕。
“这是最高机密频道!谁让他切进来的!切断!立刻切断!”
技术人员刚要动。
主位上的首长,睁开了眼。
“让他说。”
三个字。
轻。
却像千钧巨石,直接砸在了赵文渊的胸口。
赵文渊身子僵住,缓缓坐下。
手里的核桃,“咔”的一声,裂了一条纹。
屏幕里。
秦峰转身,像拖死狗一样,把一个红色身影拖到镜头前。
苏菲。
那个不可一世的深蓝合伙人,此刻抖得像筛糠。
断手处缠着止血带,血透了出来。
“苏菲小姐。”
秦峰拍了拍她的脸,那声音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来,跟大伙儿聊聊。”
“船上装的是什么?”
苏菲惊恐地瞪大眼,牙齿打颤。
“是……是废铁。”
赵文渊松了一口气。
刚想开口。
苏菲突然尖叫起来,那是崩溃后的歇斯底里。
“但是赵文渊让我用这艘船当幌子!”
“只要舰队一动,防御网就会有漏洞!”
“他要把909厂的光刻机核心数据传输出去!”
“闭嘴!”
赵文渊拍案而起。
茶杯震翻,茶水漫过文件。
“污蔑!这是屈打成招!”
“秦峰!你这是动私刑!法律那一套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屏幕里。
秦峰甚至没眨眼。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密封防水袋。
慢条斯理地拆开。
“赵二叔,您是法学博士,讲证据。”
“我也讲。”
秦峰抽出一张受潮的A4纸。
怼到镜头前。
“苏菲小姐很惜命,让您签了免责补充协议。”
“落款,赵文渊。”
“这枚私章,您不会不认得吧?”
赵文渊瞳孔瞬间缩成针尖。
那枚章……
苏菲这个蠢货!她竟然敢留底档!
“伪造的!”
赵文渊脖颈青筋暴起,声音嘶哑。
“一张纸就像定我的罪?笑话!”
“我就知道。”
秦峰把纸扔给身后的灰鹞。
又摸出一个U盘,插在终端上。
“既然您说纸是假的。”
“那钱,总是真的吧。”
画面切换。
密密麻麻的资金流向图,像一张巨大的血网。
“感谢我的财务顾问万山。”
“刚才这一小时,他顺着深蓝资本的伤口,往里爬了爬。”
秦峰敲击键盘。
一条刺目的红线,直指赵文渊关联的隐秘账户。
“2008年5月,两千万美金,账户A,对应稀土配额泄露。”
“9月,五千万美金,账户b,对应大基金并购案流产。”
“而今天凌晨……”
秦峰顿了顿。
眼神冷得像冰。
“一亿美金。”
“赵二叔,东江新区几万条人命,在您这就值这个价?”
死寂。
这次是真的死寂。
那些数据太详细了。
经手银行、操作员Ip、转账秒数。
这是铁证。
无法辩驳的铁证。
赵文渊跌坐在椅子上。
脸色惨白如纸。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只能发出“荷荷”的风箱声。
输了。
不是输在权谋。
而是输在他最看不起的“技术”上。
主位上的首长,再次拿起了那串佛珠。
“老赵啊。”
声音很轻。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这茶,凉了。”
轰。
赵文渊身子猛地一颤,整个人瞬间佝偻下去。
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一直沉默的王铁站起身。
合上笔记本。
对着门外招了招手。
两个黑西装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没有手铐。
只是站在了赵文渊身后。
赵文渊颤抖着手,想去拿桌上的烟。
抓了几次。
没抓住。
“不用拿了。”
王铁声音冷漠。
“里面,不让抽烟。”
赵文渊最后看了一眼屏幕。
屏幕里,秦峰正注视着他。
那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喜悦。
只有一种让他看不懂的……悲悯。
门关上了。
一代巨鳄,就此落幕。
连最后一句场面话都没机会说。
徐老长出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胸中积压十年的浊气吐尽。
首长抬头,看向屏幕。
“小秦。”
秦峰立正,敬礼。
“首长。”
“做得不错。手段激进了点,但保住了底子。”
首长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上,有了一丝动容。
“回来吧。”
“有些担子,该替徐老分一分了。”
海风吹得秦峰衬衫猎猎作响。
他沉默了几秒。
“首长,担子我挑。”
“但我有个条件。”
“说。”
“909厂,必须姓‘中’。这技术,只能握在国家手里。”
首长深深看了他一眼。
点头。
“准了。”
屏幕熄灭。
……
东海。公海。
连线切断。
秦峰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一屁股瘫坐在满是积水的甲板上。
“老板!”
灰鹞冲过来扶住他。
“没事,就是累。”
秦峰摆手,从口袋里摸出一盒被海水泡烂的烟。
想抽。
又扔了。
“灰鹞,你说这算是赢了吗?”
灰鹞看着远处破晓的天光。
“赵家倒了,深蓝完了。这还不算赢?”
秦峰看着海平线。
眼神有些空洞。
“也许吧。”
“但我总觉得,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他想起了那个倒计时。
真的只是烟雾弹吗?
……
京城。
赵家老宅。
赵文渊被带走一小时后,特别调查组破门而入。
搜查很顺利。
直到打开书房那个据说只有赵文渊一人知道密码的保险箱。
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有金条。
没有存折。
只有一个黑色的档案袋。
材质特殊,摸上去冰凉,像是某种液态金属。
封面上没有字。
只有一个红色的符号。
像是一只睁开的眼睛。
组长戴上手套,抽出里面的文件。
第一页,贴着一张照片。
组长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那是秦峰。
但不是现在的秦峰。
照片里的秦峰,穿着灰色的囚服,面容枯槁,倒在监狱的血泊中。
那是他前世惨死时的场景。
拍摄角度……
是俯视。
上帝视角。
照片背面,打印着几行字。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钉子,狠狠钉进人的天灵盖:
【档案编号:Reborn-004】
【观察对象:秦峰】
【当前状态:第二次重启】
【实验进度:干扰项“赵文渊”已清除。】
【评估:意识觉醒度99%。】
【指令:启动第五次清洗计划。建议回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