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点上你的人,我们去下一家。孤听说,赵指挥使库房里的金子,也多的快要发霉了。”
朱标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听在张毅的耳朵里,却不亚于一声平地惊雷!
还要去下一家?!
抄完了前秦王的私仓,现在竟然还要直接去抄现任陕西都司指挥使的家?!
张毅的嘴巴张了张,想说“殿下,这于理不合”,但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他看着眼前那堆积如山的粮食,看着那些跪在地上喜极而泣、磕头如捣蒜的百姓,再想想自己沿途看到的那些饿殍,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前所坚守的那些“规矩”和“法理”,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苍白无力。
“殿下。。。。。。赵武毕竟是朝廷二品大员,又是陕西最高武官,我们。。。。。。我们就这么直接闯进去,是不是。。。。。”张毅还是忍不住,换了种委婉的方式劝道。
“张千户,”朱标转过头,看着他,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你告诉我,是百姓的命重要,还是他一个贪官的脸面重要?”
“这。。。。。。”
“孤再问你,父皇设立陕西都司,是让他来保境安民,守护一方的,还是让他来作威作福,鱼肉百姓的?”
张毅被问得哑口无言,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他赵武,身为食禄万钟的朝廷大员,眼睁睁看着治下百姓易子而食,却将朝廷的赈灾粮锁在仓库里,任其腐烂!这种人,在孤看来,与谋逆无异!抄他的家,都是轻的!”
朱标的声音不大,但字字铿锵,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不再理会还在震惊中的张毅,直接对蒋瓛下令:“这里交给你了!务必保证每一个来此的灾民,都能领到粮食!神机营若有敢懈怠者,军法从事!”
“是!殿下放心!臣就算不睡觉,也一定把粮食发到每一个百姓手里!”蒋瓛大声应道。
朱标点了点头,随即对着身后几十名亲卫一挥手:“走!去都司府!孤要亲自看看,赵大人是怎么‘府库空虚’的!”
就在朱标转身准备离开时,人群中突然挤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她手里颤颤巍巍地捧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快步走到朱标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殿下!太子殿下!您就是活菩萨啊!”
老妇人一边哭,一边把手里的东西往前递:“殿下,老婆子家里什么都没有了,这是。。。。。。这是我家孙儿昨天从土里刨出来的最后一个观音土做的馍馍。。。。。。老婆子知道这东西脏,但。。。。。。但这是我们全家的一点心意啊!求殿下一定要收下啊!!!”
她身旁一个七八岁,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小男孩,也跟着跪下,用尽全身力气喊道:“谢谢太子殿下!谢谢活菩萨!”
看着那个用观音土做的,硬得像石头的黑馍馍,在场所有神机营的士兵都红了眼眶。
张毅的心,更是被狠狠地刺痛了!
他身为锦衣卫,见过各种惨状,但眼前的这一幕,却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栗和愧疚。
朱标默默地看着那个黑馍馍,许久没有说话。
然后,他蹲下身子,双手,轻轻地接过了那个还带着老婆子体温的“馍馍”。
“老人家,快起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没有嫌弃,更没有拒绝。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将那个观音土做的馍馍,缓缓地,送到了自己的嘴边。
然后,轻轻地咬了一小口。
那苦涩、粗粝、满是泥沙的味道,瞬间在他的口腔中弥漫开来。
难以下咽!
但他还是面不改色地,将那口观音土咽了下去。
“多谢老人家,”他扶起老妇人,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这个‘馍馍’,是孤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孤向你们保证,从今天起,你们再也不用吃这种东西了!”
“从今以后,在孤的治下,只有人吃饭,没有人吃人!”
轰!!!
这句话,如同最猛烈的火焰,瞬间点燃了在场所有百姓的情绪!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都要真诚!
无数的百姓,跟随着那名老妇人,自发地跪拜下去,对着朱标,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那场景,比皇帝登基还要震撼人心!
张毅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他看着那个被万民拥戴的年轻太子,看着他嘴边还残留的一点泥土痕迹,他突然明白了。
这位太子,不是疯了。
他是用自己的行动,在告诉所有人,他与这些最底层的百姓,站在一起!
这一刻,民心所向,大势已成!
朱标没有在原地停留,他带着人,在百姓们的欢呼声中,径直朝着陕西都司府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阻拦。
都司府的卫兵,看到太子带着杀气腾腾的神机营士兵前来,吓得连兵器都扔了,直接跪在地上,把大门敞开。
赵武的府邸,就在都司府的后院。
当朱标带人闯进去的时候,赵武的几个小妾和家仆还在手忙脚乱地收拾金银细软,准备逃跑。
看到朱标,她们发出惊恐的尖叫,瘫软在地。
朱标理都未理,直接对身后的士兵道:“搜!”
“是!”
士兵们如狼似虎地冲了进去。
很快,他们就从赵武的书房暗格,卧房床下,甚至是后花园的假山里,搜出了一个又一个装满了金银财宝的箱子!
当这些箱子被一一抬到院子里,当着朱标和张毅的面打开时。
耀眼的金光,几乎晃瞎了所有人的眼!
金锭,银元宝,各色珠宝玉器,古玩字画,还有一叠又一叠厚厚的房契和地契。。。。。。堆积如山!
其价值,恐怕比被烧掉的前秦王府私仓里的粮食,还要高出数倍!
“张千户,”朱标随手拿起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在手里把玩着,淡淡地问道,“你看看,这就是赵大人哭诉了半天的‘家底’。”
“你再闻闻,”他将玉佩递到张毅面前,“有没有闻到一股子味道?”
张毅下意识地凑过去,却什么也没闻到:“殿下,这。。。。。。”
“这是人血的味道,”朱标将玉佩随手扔回箱子里,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这些金银珠宝,哪一件,不是从陕西百姓身上刮下来的民脂民膏?哪一件,没有沾着那些饿死百姓的血?”
张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看着这一箱箱的财宝,只觉得无比的刺眼,无比的肮脏!
“殿下。。。。。。臣,知罪!”他双膝一软,就要跪下。
“你何罪之有?”朱标扶住了他,“你只是被蒙蔽了双眼。现在,孤让你亲眼看看这真相。”
“来人!”朱标大声道,“将所有财物,立刻清点造册!着张千户全程监督!这些,都是陕西百姓的救命钱!孤要用它,为陕西修水利,开荒田!”
“另外,立刻飞马传书京城!将赵武的罪证,连同这些账册,八百里加急,送呈父皇御览!”
当晚,神机营的临时驻地。
张毅独自一人坐在自己的营帐里,久久无法入眠。
他脑海里,反复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从火烧粮仓,到强行开仓;从万民跪拜,到太子亲口吃下观音土;再到赵武家中那堆积如山的血腥财宝。。。。。。
一幕幕,都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终于明白,朱元璋让他来陕西的目的。
父子连心,陛下或许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他只是需要一双最可靠的眼睛,来替他见证这一切,来替他下定最后的决心!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
铺开纸张,拿起毛笔,蘸满了浓墨。
他要写的,不是一封普通的密报。
而是一封,足以决定未来国运走向的奏疏!
他笔走龙蛇,将今日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写了下来,没有任何添油加醋,也没有任何个人揣测,只求一个“实”字。
“。。。。。。太子行事果决,有高皇帝之风。然其心怀万民,又具仁君之德。火烧粮仓,看似乖张,实则以雷霆手段,破官场沉疴;亲尝观音土,看似屈尊,实则以赤子之心,收天下民望。。。。。。”
“臣斗胆断言,太子此举,虽于法理有瑕,然于天理、于民心,皆为大善!神机营纪律严明,秋毫无犯,非传言可比。有此储君,乃大明之幸,百姓之幸也!”
写完最后一句,他将毛笔重重放下。
吹干墨迹,他小心翼翼地将奏疏折好,放入特制的防水蜡管中,用火漆封口。
他走出营帐,对着夜色中肃立的亲信,沉声下令。
“八百里加急!立刻送往京城!务必亲手交到陛下手中!不得有误!”